十天之後,章惇到了潭州,蔡燁和潘夙在州衙後園擺酒接風。潭州州衙的後園大不過半畝,除卻兩間亮軒和幾株花樹,水榭亭閣、曲檻靈石一應俱無。軒外一株夭桃,花開得正盛。蔡燁向章惇舉杯笑道:“梅郎已去,桃娘姍姍而來,正可為大人侑酒。”
章惇舉杯一飲而盡,笑道:“潘大人這後園過於逼仄,夭桃獨放,未免孤寂了些。此地滿目芳菲,而京城此時想必依然西風料峭,屈指算來,本官離京竟有大半年了。”說完,竟是不勝感慨。
潘夙說道:“章大人勤於王事,鞍馬勞頓,卑職忝為地主,有失照應,理應領責。梅山事完,大人必獨膺聖恩,高官美差是少不了的。到時卑職投刺晉見,先門子這一關便過不了呢!”
章惇笑道:“潘大人說笑了。潘大人說起梅山之事,本官正想知道,還請詳言。”
潘夙正想開口,此時蔡燁“咳”了一聲,潘夙心想蔡燁為章惇之副,官職在我之上,我可不能僭越。遂對蔡燁說道:“蔡大人,請你為章大人細說吧。”
蔡燁假咳一聲,正是向潘夙傳遞的信號,是嫌潘夙話太多了,把他撇在了一邊。聽到潘夙請他細說,心想:“算你知趣。”蔡燁先端起酒杯,笑對章惇說道:“潘大人這酒不差,請章大人滿飲此杯,再聽下官細說。”
蔡燁自己先幹了,見章惇和潘夙跟著幹了,這才說道:“梅山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確實不小。東邊從潭州始,南到邵州,西接辰州,北連鼎、澧兩州,方圓一千多裏。雖在我大宋版圖之內,但大宋立國百餘年,不僅未能與治,竟是連消息都不通。峒酋姓蘇名納,據說甚是強悍,但轄下大小部落不下十個,常年爭鬥仇殺,民皆生內歸之心。”
章惇說道:“蔡大人所言,本官也曾聽說。本官離京之前陛見,皇上言道,經製此地,非貪其土地,但欲弭患。本官以為,若使梅山生靈得比內地,不相殘殺,誠至仁之政也。不知經製之事,蘇納有何話說?”
蔡燁說道:“下官兩次委郭祥正前往梅山見蘇納,說明利害,蘇納倒還見機,答應歸順。下官已點檢得蘇氏有民一萬四千八百戶,人口七萬九千零八十九口,田二十六萬零四百餘畝,並已均定其稅,一歲一輸。隻等大人來到,相與定奪。”
章惇說道:“梅山之事,蔡大人處置甚為妥當,必竟本路監司,經製有序,功成在即。蔡大人所言郭祥正,不知現在何處,本官尚有話問他。”
蔡燁所言,就事論事,潘夙聽了覺得把自己撇在外邊,經製梅山的功勞倒成了蔡燁一個人的了,自然心有不甘。聽到章惇問起郭祥正,不等蔡燁回答,搶先說道:“郭祥正此人,辦事甚是幹練,邵州經製事了,來察訪司聽命的。他兩次進山與蘇納麵謀,所有人戶田畝均由他率人點檢,可謂不無微勞。卑職等上領章大人之命,下有郭祥正等奔走,閑來飲酒賞花,如何還敢言功?”
潘夙話一說完,蔡燁瞪了潘夙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蔡燁和潘夙話中各含機鋒,如何瞞得了章惇?他笑了一笑說道:“潘大人過謙了。佶伶蠻千人橫江而下,抄掠漢界,是誰領兵擊殺的?”
潘夙說道:“卑職不敢居功,卻是卑職令捕盜官擊殺的。”
章惇說道:“本官曾聞當時屍浮江中,江水皆赤。對此類凶蠻,便應趕盡殺絕。蘇納能識大體,也是蔡大人、潘大人訓誨之功,本官自當按實奏明皇上。本官有事須麵詢郭祥正,兩位大人何不差人傳他前來?”
蔡燁和潘夙對看一眼,潘夙見蔡燁沒有說話的意思,對章惇說道:“郭祥正進山未回,此時大約正在回潭州的路上,待他一到,即便令他前來見大人。”
郭祥正官居邵州防禦判官,相當於中、小縣的縣令,從八品銜。防禦使是武官,防禦判官是文官,郭祥正文事固可,武藝也甚了得,從邵州調至察訪司衙門,聽命於章惇,比蔡燁、潘夙先進梅山。確切的說,蔡燁和潘夙至今尚未進山與蘇納見麵,梅山的人戶土地的點檢、賦稅的核定,都是郭祥正所為。這一點章惇心中有數,是以要傳郭祥正麵詢。
郭祥正回到察訪司衙門時,已是傍晚時分,聽說章惇傳他進見,不敢怠慢,連忙整了整衣衫走進章惇書房,躬身行禮,說道:“卑職郭祥正給大人請安。”
章惇伸手虛抬一抬說道:“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因見郭祥正生得五短身材,頦下一把山羊胡子已經花白,行動卻甚便捷,笑問道:“郭大人有六十歲了吧?”
郭祥正剛剛坐下,見問連忙站起來答道:“回大人話,卑職今年六十有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