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九、章惇進梅山,才知其道路之險過於蜀道(3 / 3)

章惇說道:“他們有這一念之仁,今後捉了,也可法外開恩。”沉吟一會,問郭祥正:“蘇納族中有無對歸化持異論之人?蘇納的兄弟或兒子是否都同意歸化?”

郭祥正說道:“卑職在蘇納族中時間最久,因點檢人戶土地,走遍梅山地區,蘇納兒子蘇蒙一直隨同,雖有疑惑,也一一消解,未見公然反對歸化之人。”

章惇點了點頭,吩咐道:“來人,請蔡大人和潘大人。”

早有下人在書房門前回了聲“是”,一溜小跑去請蔡燁和潘夙。

章惇進山之後,才知道梅山的險峻難行,比之李白筆下的蜀道之難猶有過之。羊道鳥徑,盤旋曲折,向上看青峰入雲,向下看削壁千尋,路狹處要手扶藤蘿,側身而過。有時兩座山壁向中間擠來,遠看已碰在了一起,近看方知尚有一隙,下麵固可行人,上麵卻隻留一線天光。有時巨石高懸,仿佛隨時可能碾下。章惇的膽子是夠大的了,行走其間,也不覺頭暈目眩。馬是不能騎了,兩名軍士牽一匹馬,而馬也深知山路的艱險,不敢昂首揚鬃,隻一味的噴著鼻息。蔡燁和潘夙是地方官,卻從未到過梅山,別說走過如此險峻的山道了。因章惇走在前麵,雖然走得膽戰心驚,卻又不敢不跟上。章惇這次進山,旗牌儀仗一概未帶,隻給蘇納個人帶了十匹上好錦緞,十壇好酒和一些杯盤之類器皿,後來聽郭祥正說梅山以食鹽最為貴重,又帶了一百斤食鹽。跟隨之人,都是郭祥正著意挑選的好手,雖然負重,走起山路來,比之章惇、蔡燁和潘夙三人,還要穩健得多。

雖說山行極險,風景卻也極為瑰麗。或雲嵐半掩奇峰突兀,或斷崖擋路石門豁然,或飛瀑流泉玉龍倒掛,或古鬆如虯青藤如簾,行走其間移步換景,卻也是章惇平身所未見。在山中轉輾穿行十幾裏後,山勢始見平緩,山道漸漸的寬了,望中也漸見人煙。章惇和蔡燁、潘夙上馬迤邐而行,遠看綠樹叢中板屋羅列,章惇問郭祥正:“原來蠻民就住在此種板屋中嗎?”

郭祥正說道:“回大人話,梅山蠻民因山路所阻,山外的磚瓦之類運不進來,多用木板建屋,又因地勢卑濕,板屋建成兩層,下層放些雜物,人卻住在上層。”

章惇“噢”了一聲,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眼睛中充滿了新奇。在路邊緩坡之上,斷枝敗葉都呈焦黑,像是剛燒過不久。偶然看到一、兩個蠻民白巾纏髻,雙手握一根木棍用力往地上搗著。郭祥正見章惇注目觀看,解釋道:“蠻民在開春之前先把地上的雜草一把火燒掉,用木棍在地上搗一個洞,種上莊稼,這就是所謂的刀耕火種了。”章惇聽了,對蔡燁和潘夙說道:“地不耕翻,就這麼下種,能有多少收成?蠻民能不貧窮?”蔡燁和潘夙點頭稱是。

正走之間,風中傳來一陣歌聲。這是男的在唱,因是蠻語,章惇不明白唱的什麼,但覺嘹亮悠長,仿佛是一種情感從胸臆中噴發出來,帶著山野的靈氣。郭祥正解釋道:“這是蠻民在對歌,男的先唱,女的再和。這男的唱的是,‘三月杜鵑滿山啼,阿哥想妹想得急。清早翻山三十六,哥唱山歌把妹喚。’女的馬上要應了。”

郭祥正話剛說完,左近一個小山包上響起了歌聲,果然是女的在應。沒有弦管的烘托,沒有著意的裝飾,卻愈見其清亮婉轉。女的唱完,郭祥正向章惇解釋道:“這蠻女唱的也是四句,‘三月杜鵑一聲聲,阿哥唱歌妹來應。阿哥如同天上月,妹是月邊一朵雲’。”

章惇對蔡燁、潘夙說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詩經開篇第一首也。本官聽這歌聲,幾近天籟,足可與關雎詩媲美。兩位大人以為如何?”

蔡燁說道:“先聖有言,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適才所歌,一派本真之情,足可當得‘思無邪’三字。”

潘夙說道:“男女相悅,如青山之長在,流水之不斷,極光明之事,是以蠻民對歌,不避旁人。”

章惇說道:“本官上膺皇命,與兩位大人同開梅山,今日聽歌,不覺瞿然。我等所為,不可負此蠻民。”

蔡燁、潘夙同聲應道:“大人所言極是,我等唯大人馬首是瞻。”

這一天,章惇一行人走了一百二十餘裏,在武陽鎮打尖住宿。郭祥正派得有人打前站,早把一家大客店包了。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早上路,傍晚時分到達安化。剛到城外,卻見有數百人正鬧哄哄的聚在前麵,有的指手畫腳,顯見情緒十分激動。章惇不明所以,一顆心竟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