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俠的心中又升起了希望,並且有了愉快的聯想。他想像著馮京看了疏文和流民圖後,馬上把他請進府中,於是他便有機會向馮京述說疏文中容納不了的話語,他的慷慨陳詞終於打動了馮京,他的疏文和流民圖也很快就送到了皇帝的禦案上……
鄭俠沒去過馮京的府邸,但卻到過王安石的家,馮京的府邸在王安石家西邊不遠,這一點鄭俠是知道的。從宣德門沿天街向東到馮京的府邸,鄭俠又走了個把時辰。
參知政事的府邸比之宰相也差不多少,連倒廈的樣式規製都相仿。離大門不遠的大樹底下停了兩乘花轎,一邊的係馬樁上拴著七、八匹馬,看樣子馮京家來了女眷。鄭俠望了一眼半掩的大門,下意識的整了整冠袍,挺了挺胸,走上台階。剛到門口,門子走了出來,擋住了去路。鄭俠拱了拱手,招呼道:“有勞大哥通報一聲,安上門監鄭俠求見馮參政馮大人。”
這位門子兩隻眼睛先把鄭俠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這才笑問道:“這位大人眼生得很,是找我家大人嗎?不巧得很,我家大人出門了。大人真要有事,改日再來如何?”
門子的話,如一盆水從頭澆下,鄭俠頓時涼了半截。他囁嚅著問道:“可知馮大人何時回府?”
鄭俠話一出口便覺不妥,一個看門的如何知道參政大人的行蹤?隻聽門子說道:“哪可不一定了,這兩天我家大人事多,常常早早的出門,掌燈時才回。”說到這裏,打了個嗬欠,又說道,“和你白說了幾句,口都渴了,你老請回吧”說畢,“哐”的一聲把門關上。
鄭俠走下台階,方才悟出剛才門子是向自己要錢,一摸袖中,竟是空的。早晨出來得匆忙,忘了帶錢。他回頭望望剛關上的兩扇黑漆大門,歎了一口氣。
連碰了兩個釘子,又走了半天的路,鄭俠又饑又渴,疲乏不堪。抬頭看看太陽,知道已近午時,路旁的酒肆飯店之中一片嘈雜之聲,酒香肉香在空氣中彌漫,更引得鄭俠食指大動。走到端禮街口,忽然想起王安國住在保康門附近,何不去擾他一頓?從端禮街往南走上土橋到保康門,算是近道了,也有三、五裏地。鄭俠心裏一個勁的在想:可不要再吃閉門羹!
走到王安國寓所,鄭俠推門進去,王安國正在獨酌。鄭俠笑說道:“平甫好自在!”
王安國見鄭俠來了,也笑道:“是介夫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快坐下,我正嫌獨酌無味,你來了便好。”說畢,命下人拿來杯筷,又親自給鄭俠斟酒。鄭俠也不客氣,先除掉襆頭,脫去公服,把那張流民圖和奏疏隨手一丟,又把靴子也脫了,兩隻腳擱在杌凳上,然後舉杯一飲而盡,長籲一口氣,說道:“痛快!”
王安國給鄭俠斟滿了酒,一眼瞥見鄭俠扔下的流民圖和奏疏,笑道:“介夫又寫了什麼妙文好詩到我這裏來顯擺的嗎?”
鄭俠苦笑笑說道:“別提了,你先看過再說。”
王安國先展開流民圖,仔細看了,說道:“人間慘象盡入圖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何世沒有災民?你畫此何意?”
鄭俠指著奏疏說道:“你再看這個。”
王安國又伸手取過,一邊看一邊把頭直點,看到“如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於十日不雨,乞斬臣於宣德門外“時,拍案讚道:“壯哉斯言,位雖卑而不敢忘憂國也!”遂又問鄭俠,“既是奏疏,如何不投進宮去?”
鄭俠歎了一口氣說道:“如何不想投入宮中送皇帝禦覽?隻是白忙了半天……”接著鄭俠把先去西閤上門、又奔馮京家連碰了兩個釘子的事向王安國說知,王安國沉吟一會,說道:“也難怪西上閤門不給你投遞,便是到了馮京手中,也不見得會轉呈皇帝。若要將此圖和疏文送進宮中,我倒是有一個主意,隻是要擔些幹係。”
鄭俠說道:“有何妙法隻管說來。”
王安國一字一頓說道:“發馬遞。”
鄭俠聽了眼睛一亮,把桌一拍說道:“不錯,用馬遞進投!我真是糊塗得緊,監著安上門,發馬遞不過舉手之勞。”說完向王安國作了個揖,“承教,承教。”
王安國說道:“馬遞專投軍國重事,擅發馬遞是要治罪的,還請介夫三思。”
鄭俠說道:“無妨,若得此圖文到得皇帝禦案,俠何惜項上人頭?”說畢,又向王安國作了個揖,說聲“告辭”,穿戴好了急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