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朝議如何,口碑如何,熙寧八年的春節,呂惠卿過得得意又風光。從年初一開始,京朝官、回京候選的地方官,便紛紛上門拜年,呂府的大門前,真正是車如流水馬如龍,不說王珪,便是比之韓絳,猶有過之而無不及。天也遂人願,初十一場大雪,眼看著燈會鬧不起來了,誰知幾個晴天下來,積雪竟然化盡。從正月十五元宵到二十收燈,又是絕好的大睛天,天上地下星燈交輝,燦爛奪目。人流潮湧,歡聲動地,比之前幾年的燈會竟熱鬧了許多。這也還罷了。往年觀燈,呂惠卿不過約三兩友好擇地置酒,邊飲邊觀。所擇地段,離宣德門甚遠。今年呂惠卿奉旨上宣德門城樓侍駕觀燈,這是人生第一等的風光。端坐在宣德門城樓之上觀燈,對麵便是燈山彩棚。燈山巍峨聳立,其實隻與宣德門城樓等高。這山棚彩燈是開封府所製,頂上的兩條巨龍,龍首高昂,靈動欲飛,每隻鱗片便是一盞燈,兩條巨龍何止萬盞?製作真是巧奪天工。稍下是文殊、普賢兩佛像,各騎青獅、白象,兩菩薩左手扶膝,右手當胸,手掌輕輕擺動,五指指端射出水柱,其構思精妙,真令人歎為觀止。山棚東西連綿數裏,都是京師豪門權貴或富商巨賈出錢買下地段搭建的燈棚,也是誇耀財富之意,雖不許超過開封府山棚之高,爭奇鬥巧或有過之。
呂惠卿是第一次獲宣德門侍駕觀燈的殊榮,而居於宣德門城樓上觀燈,還有一樣妙處,隻見星月之光從昊天青冥之上瀉下,而為地上萬千燈光托住,於是月色溶於燈光之中,隻覺光泛五色,滿目燦璀。低頭可見觀燈的人流在腳下湧動,鼓樂之聲、山呼萬歲之聲不絕於耳。而今年侍駕觀燈的兩府大臣,樞密院陳升之因腳疾謁告在家,隻吳充和王韶兩人。王韶新升樞密副使,因有開熙河之功,特命回京侍駕的。中書省卻是韓絳、王珪和呂惠卿三人。馮京已因鄭俠一案的牽連外放亳州,此時已經離京,這使呂惠卿尤其感到得意。他的胸中不覺湧動著一股熱潮,他的心、他的意識、以至他的軀體仿佛在這光色音響中飄浮、飛揚。
在這種飄飄然的感覺中,過得了半個多月,弟弟呂和卿回京了。呂和卿原本是曲陽縣的縣尉,他在曲陽縣首行手實法,編五等丁產簿,其實便是呂惠卿授意的。後手實法在全國推行,呂和卿因此而奉調回京,算是升賞。先是除軍器監判官,章惇上表請以為丞,於是呂和卿以奉禮郎知軍器監丞。
呂和卿一到京,便約二哥升卿一同來看望呂惠卿。此時的呂升卿已以館閣校勘加崇政殿說書,住在蔡河岸邊原先呂惠卿的家中。
呂和卿做了一任縣丞,曆練了幾年,人也老成了許多。此時坐在花廳之中,看著家俱陳設,笑道:“禦賜府第果然氣派,這套家俱也價值不菲。大哥好得意!”
呂惠卿笑道:“這又值什麼,值得你稱道?真是小家子氣!”
呂升卿也笑道:“大哥說得也是,在我兄弟眼中固已不是常物,比之韓絳韓大人府上,相差就不以道裏計了。”
兄弟三人落座後,下人奉上茶來。呂和卿端起茶杯,說道:“是密雲大團龍茶嗎?這可是希罕之物,早聞其名,托哥哥的福,嚐個新鮮。”說完飲了一大口,咂了咂嘴,笑道:“也不怎樣嘛!”
呂惠卿笑罵道:“你當是山村茶寮之物嗎?如此牛飲,如何品得出個中之味?老三還是這樣粗疏,到什麼時候才能有點長進?”
兄弟三人說笑了幾句,話題自然轉到了朝政方麵,呂和卿也莊重起來。他問道:“聽說王安國因鄭俠一案被逐出京師,已經客死回家途中,可是真的?”
呂惠卿點了點頭。呂升卿說道:“我也是才聽說的,若論此事,外論對大哥甚多非議。”
呂惠卿麵色一端,問道:“有何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