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二九、蘇軾夜宿燕子樓,夢中見到了關盼盼(3 / 3)

這是關盼盼的剖心之言,蘇軾聽了竟不知如何回答。因為日間已經責備白居易多管閑事,說過關盼盼即便改嫁又有何妨,此時總不能當關盼盼的麵說你何不改嫁,那就不隻唐突,簡直是罵人了。他含糊勸道:“白公之言,夫人何必介懷?”

關盼盼說道:“戝妾薄命紅顏,難負一言之重。今聞先生之言,尚有何憾?戝妾寡居,無長物相贈,歌舞一曲,以謝先生。”

話音剛落,琵琶聲起。琵琶是女婢所彈,輕攏慢撥,幽籟頻發,才一入耳,便覺胸襟一洗,塵慮頓消,仿佛置身於清泠世界,曼妙之境。此時關盼盼曼聲唱道: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

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棟盡寒枝

不肯棲,楓落吳江冷。*

原來關盼盼唱的是蘇軾的一首詞,詞牌名叫卜算子。此時的關盼盼已非嚴妝待客之時,她是邊唱邊舞,隻見她舞衣蹁躚,秋波如流,但其展示的仿佛不是風流體態,旖旎香心。而是一種有所求而無所應,別有幽怨徬徨又孤寂無助的情態。蘇軾的這首詞本是有感而作,關盼盼唱的舞的即所演繹的是蘇軾詞中的意境――蘇軾寫此詞時的心境,其實也是關盼盼的處境和心境。隻看得蘇軾擊節歎賞,如醉如癡,對關盼盼的孤淒生涯更增愛憐。

歌舞罷,關盼盼又恢複了莊容。對蘇軾說道:“先生天仙化人,此詞無一點塵俗氣,非先生不能道。隻是戝妾舞姿粗陋,難入先生法眼。夜深了,戝妾即命小婢送先生回去。”接著吩咐使女,“小玉,送先生回去,路上好生小心。”

蘇軾剛想“原來那女婢名叫小玉”,不防出門時被門檻一跘,打了個趔趄,這一嚇,也就醒了。

蘇軾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床上,月光穿過穸欞,照得半室俱明,這才知道剛才隻是一夢。但細細想來,竟又十分的清楚。他想叫下人掌燈,又恐下人囉唕,壞了此時情緒,便披衣下床,乘著月色,四處巡視。

蘇軾原想沿著女婢行走的道路尋找,卻見分明與夢中的道路不對。樓後小園中亂草沒徑,四顧寂然。園後兩間小屋的門鎖著,哪裏還有華堂,還有關盼盼的影蹤?惟是天上一輪,素輝流射,月光之下,燕子樓顯得朦朧而又神秘。好風如扇,吹在身上略帶一點涼意,使人神清氣爽。偶聞曲港之中遊魚戲水時發出的“潑剌”之聲,似乎是在告訴蘇軾,這才是真實的世界。忽然傳來更鼓之聲,細聽,敲的卻是三下。三更天,人世間最幽寂的時候,也是好夢入枕的時候。此時的蘇軾,固然沒有尋到關盼盼的芳蹤,卻已是了無睡意。一種感悟隨心而生,並且結成詞句在胸中奔突。蘇軾吟道: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

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

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沒有尋到關盼盼的芳蹤,蘇軾固然失望,轉而又想,自己仕途蹭蹬,鄉關天涯,能不生出故園之思?關盼盼已死了幾百年,燕子樓已徒有其名,我剛才不過是一夢而已!然則現實又與夢境何異?舊歡新怨何年沒有?我今天為關盼盼歎息,若幹年後呢?我不是剛造了一座黃樓嗎?又有何人夜登黃樓,麵對燈火徐州為我歎息?想到這些,又一串詞句噴湧而出: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

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

時對,黃樓夜景,為餘浩歎。

蘇軾的這首詞,詞牌名叫永遇樂,分上下兩闋。蘇軾詞成,隻覺渾身爽快,吩咐下人:“來人,掌燈,侍候筆墨。”其實此時下人早被蘇軾驚醒,不過不敢跟隨打擾。聽到蘇軾呼喚,連忙過來侍候。

*此詞見於全宋詞中,末句“楓落吳江冷”在別書中也作

“寂寞沙洲冷”。此詞一說是蘇軾在黃州時作,又說是在

嶺南時作。據<東園叢說>載:“蘇公年少時,常夜讀書,

鄰家豪右之女,嚐竊聽之,一夕來奔,蘇公不納,而約以

登第後聘以為室。暨公及第,已別娶仕宦。歲久訪問其所

適何人,以寄前言不嫁而死。其詞有‘幽人獨往來,縹緲

孤鴻影‘之句,正謂斯人也。‘揀盡寒枝不肯棲,楓落吳江

冷‘之句,謂此人不嫁而亡也。”如此,此詞又似早年所寫。

引在此處,當無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