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的死給趙頊帶來的悲痛已被時光流逝所衝淡。烏台詩案幕落人散不再有人關注。蘇軾帶著一腦袋的詩詞歌賦和一肚皮的不合時宜去了黃州,司馬光、範鎮、陳襄、劉摯諸人,每人罰銅三十斤。蘇轍就因為是蘇軾的弟弟,貶到筠州監酒稅。王詵因有長公主關說,果然從輕發落。不過好景不長。長公主在太皇太後死後不久便也死了。趙頊素恨王詵,不是因為王詵與蘇軾的幹係漏泄了禁中語,又給蘇軾通消息,而是王詵的行為太過不檢點,竟在長公主的病榻旁與婢女紅蓮幹那事,這不是要長公主快點死嗎?這是長公主的乳母告訴趙頊的。長公主一死,趙頊一怒之下取消了王詵的駙成都尉身份,這叫削爵。王詵以昭化軍節度行軍司馬均州安置,從此活得就不怎麼自在了。
宰相吳充也死了。他以病求退後不到一個月就死了。他這宰相當得辛苦,所謂“心正而力不足”,又不能激流勇退。他盡管不讚同新法,因為新法施行有年,已成成法,又有了一整套的執行機構,憑他一人也難改回。即便舉薦的幾個人也隻是在修史,並沒能進入執政行列。他舉薦司馬光,司馬光寫信要他盡廢新法,在與沈括作了一點嚐試受挫後,他隻得止步。他懷著難以言表的複雜心情離開中書,離開人世。
吳充死後,王珪順理成章的做了首相。蔡確為參知政事,章惇也新從翰林學士而升為參知政事。不久章惇便出知蔡州,翰林學士張璪參知政事。這樣一來,中書便是一相兩參政。樞密院馮京罷知河陽,他在樞密院也沒有什麼建樹。薛向去了隨州,到任後不出半年便死了。孫固為樞密使,呂公著為樞密副使。這一新的執政班子,表明政局不會有大的變化,將會繼續推行王安石所定的常平新法。
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從元豐元年起,連續兩年沒有大的災傷,不僅京師庫房皆滿,便是尋常小縣也有二十餘萬封椿錢。加之四海清平,趙頊打算在禮儀官製上做些文章了。他著人詳定儀注,正冠綬、正官名、鑄鍾修樂、又詔禮院講求祭祀大禮。
朝中無大事,元豐三年便在這些繁文縟節上下功夫,日子過得倒也自在逍遙。偶然有州縣發生災傷,凡知州或轉運司上表要求把青苗錢、役錢倚閣蠲免,趙頊一律照準。
轉眼到了元豐四年的夏天,新鑄成的編鍾的聲音清亮激越,即便在一波一波的熱浪襲來,使人煩暑難耐之時,聽起來仍為之陶醉,為之心曠神怡。這時,忽然從邊界上傳來一種聲音。這聲音初聽並不甚大,繼而便如陣陣驚雷在宮城上空碾過,轟擊著趙頊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經,使他激動又興奮。這聲音傳自環慶路經略安撫司。環慶路經略安撫使俞充上表說:“夏主秉常為母梁氏所囚,不得與國政。其母宣淫凶恣,國人怨嗟,實為興師問罪之秋也。秉常死,將有桀黠者起,必為我國之患,今師出有名,天亡其國,度如破竹之易,原得乘傳入覲,麵陳攻討之略。”
或許是過於激動了,俞充奏表寫好突然倒地,待軍中醫官趕到,已經死去多時。盡管俞充的奏表同時上達的是俞充的死訊,這消息著實驚人。
繼俞充之後,鍾諤緊接著上表,說:“夏國主秉常為其母所囚,今國中籍籍,已成亂局,我當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兵進討。”又說,“西夏國中無人,秉常孺子,臣往持其臂以來耳!”種諤現在是鄜延路經略安撫副使,經略安撫使是沈括,不過沈括持重,鍾諤好戰。也是,武將沒有仗打,這日子如何打發?
元昊以叛臣立國,大宋每年還要歲賜,趙頊一直引以為恥。西夏國內出了變故,這真是個絕好的機會。先有俞充之表,後有鍾諤之言,鍾諤又把平西夏說得極其容易,於是趙頊在心裏作出了一個決定:發兵征討西夏。而一經決定,又急不可耐。他吩咐內侍:傳旨,兩府大臣到崇政殿議事。
俞充和鍾諤並沒有說錯,西夏梁太後確實帶人殺了李清,並把秉常囚了起來。
秉常在宋治平四年登上帝位時隻有七歲,到宋元豐四年,已經是二十一歲的小夥子了。此時梁太後名義上已經歸政,其實秉常仍生活在梁太後的陰影之中,每遇大事,仍由梁太後和她的弟弟梁大王罔萌訛裁決。
秉常性本平庸,於宮室之中太監宮女們的環護之下長大,其胸懷見識比之乃父諒詐已差了許多,更別說與乃祖元昊相比了。不過有一點頗出乎人之意料,身為西夏國主,卻仰慕大宋,尤其是對東京汴梁向往不已。恰在此時,有一人走近了他,也影響了他。此人姓李名清,殿前的一名將軍,是秉常在一次行獵中相遇以至熟悉的。之後,秉常因居宮中煩悶召李清陪侍,說說閑話。李清年紀三十左右,原本家在太原,曾在汴梁住過幾年,閑話中說偶然說起汴梁風物,秉常聽得嘖嘖稱奇。如果話題僅僅到此倒也罷了,秉常說起河南地區與宋國爭戰不已,惱人又無奈。李清說,此處地薄人稀,得之徒惹爭戰,不如送給宋國,以絕戰事。秉常說了一句“若能絕得戰事,果然不如送給宋國”。其實秉常也是隨口說說而已,真要割送給宋國,大臣們肯定會反對。但此話出於秉常之口,卻也非同小可。宮中太監密報梁太後,梁太後心想這還了得,祖宗立國本不易,與宋、遼兩大國並存更其不易,怎可無故把國土送給大宋?梁太後一怒之下,帶人殺了李清,把秉常囚了起來。
其實梁太後殺李清、囚秉常還有一個原因。梁太後青年守寡,如何耐得後宮清冷歲月?再說人之大欲,本也難以壓抑,秉常又小,誰還管得了她的閑事?於是便在後宮養了一個麵首,名叫博西,裝作太監模樣,夜裏與她同床共枕,繾綣風流。有時白天忍不住也會抱在一起風流快活一番。此事做得固然機密,恰巧又被李清識破,告訴了秉常。此時秉常已大,如何容得博西?便遣李清借故把博西殺了。梁太後見心肝寶貝被殺,暗自心疼又聲張不得。恰好聞說李清勸秉常把河南之地送給宋國,便帶人殺了李清,囚了秉常。梁太後之舉也有公報私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