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寫好信,要司馬康把他扶起點,又喝了兩口水,接著給太皇太後寫奏疏。疏中寫的是:
……免役之法有五害,舊日上戶充役有所陪備,然
年滿之後卻得休息,今則年年出錢,錢數多於往日陪
備者,其害一也。舊日下戶原不充役,今來一例出錢,
其害二也。舊日所差皆土著良民,今如募四方浮浪之
人,作公人則曲法受贓,主官物則侵欺盜用,一旦事
發,舉家亡去,其害三也。農民所有,不過穀帛與力,
今曰我不用汝力,輸我錢,我自雇人,若遇凶年,則
不免賣莊田、牛具、桑柘以求錢納官,其害四也。提
舉常平司惟務多斂役錢,廣積寬剩,希求進用,其害
五也。……
寫了免役法的五害,司馬光喘了一口氣,閉著眼睛養了會神,又喝了口水,接著寫道:
……為今之計,莫若降敕,應天下免役錢一切並罷,其
諸色役人並依照熙寧以前舊法定差。惟衙前一役,最號
重難,向有破家產者,朝廷為此始議作助役法。今衙前
陪備少,當不至破家,若憂慮力難獨任,即乞依舊於官
戶、僧道、寺觀、單丁、女戶有屋業者,並令隨貧富等
第出助役錢,遇衙前重難差遣,即行支給。然役人利害,
四方不能齊同,乞指揮降諸路轉運使下諸州縣,限五日
內縣具利害申州,州限一月申轉運司,司限一季奏聞,委
執政官參詳施行。
司馬光奏疏中說的所複差役法,其實後麵還拖了條免役法的尾巴,要“官戶、僧道、寺觀、單丁、女戶有屋業者,並令隨貧富等第出助役錢。”當年在王安石二次辭相後,沈括上書修改役法,其內容與此相同,隻怕也不是偶然。
司馬光寫好奏疏,大喘了兩口氣,叫司馬康收過紙筆,又喝了一口水閉目養神。隻聽房外腳步聲響,司馬康迎到門口,說道:“範大人,子功兄,先請客廳奉茶。”
範大人是範純仁,子功兄是範百祿,現在已是中書舍人。範純仁與司馬光同輩,司馬康以“大人”稱;範百祿是範鎮的兒子,司馬康與之稱兄道弟。司馬光生病,他們天天要來探視。司馬康說“客廳奉茶”是客氣話,範純仁和範百祿並沒有去客廳,直接走進司馬光的臥室。範純仁走到司馬光床前,拱了拱手,含笑說道:“君實今天氣色好多了。”
範百祿也說道:“大人病,舉朝皆急。眼看著要好了,這是萬民之福也。”
司馬康命下人就在司馬光床前設了兩座,請範純仁和範百祿坐下,又命下人上茶。說道:“請範大人和子功兄用茶。家父今天精神好多了,適才寫了份奏疏,還未送走。家父如此憂心政事,不利養病,還望兩位相勸。”
司馬光說道:“免役、青苗未罷,光之心病也,是以扶病上疏。堯夫兄和子功不是外人,可先看過,光之所言當否。”
司馬康把司馬光剛才寫的奏疏遞給範純仁,範純仁看後又遞給範百祿,兩人看了疏文,對看一眼。範百祿說道:“熙寧免役法行,我為鹹平縣令,開封府罷遣衙前數百人,民皆歡幸。其後有司求羨餘,務刻剝,乃為法之病。今減少免役錢額以寬民力即可矣!”
司馬光聽了範百祿之言,麵露不快之色,說道:“這是什麼話?免役法豈可不廢!”
範純仁說道:“治道去其太甚者可也,廢免役而複差役一事,尤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且宰相職在求人,變法非所先也。願公虛心以延眾論,不必謀自己出;謀自己出,則諂諛得乘間迎合矣!設若議論難一,可先行一路以觀其究竟。”
司馬光聽了,默然不答。但從他的臉色看,並沒有接受範純仁的意見。範純仁本與司馬光極親厚,這一番話可說是肺腑之言。因見司馬光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心裏也有點不快。又說道:“公此是使人不得言爾,純仁若欲媚公以為容悅,何如少年時合王安石以速富貴!”
範純仁的話說得也不好聽,司馬光也不打算解釋。話既不投機,氣氛便變得澀滯起來。恰在此時,房外有人報說“太醫到”,範純仁和範百祿遂向司馬光拱手後退出。
到了外間,範純仁歎了一口氣,對範百祿說道:“不意君實固執如此。”
範百祿雖有同感,因份屬晚輩,不宜對司馬光出言褒貶,隻是跟著範純仁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