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五一、禦史的矛頭又對準了韓縝(2 / 3)

韓維笑道:“五哥我是貪位的人嗎?”

韓縝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爹曾做到參知政事,三哥和我都做過宰相,我若讓位給你,也還不差,不然,我偏不辭相!”

韓維說道:“隻怕也由不得你。――來,喝酒。”

韓縝喝了一口酒,先“噗”的笑了一聲,說道:“我雖備位右仆射兼中書侍郎,你是我五哥,資政殿大學士兼侍講,位在我之下,但朝中你說了話,我就不便再說,不然禦史又要說我以弟非兄了。以我看來,司馬光做事也太躁急了些。當年你和王安石的關係是何等親厚,你們這樣做,對王安石可有點不公?”

韓縝的話,韓維難於回答。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咯”的放下酒杯,歎了一口氣。他想到了王安石,心中如一陣春風吹過,拂開了塵封,往事,那些愉快的交往便一一浮現出來。沉默有頃,才說道:“與介甫睽違久矣!聽說他在病中,我也無由探望。”說到這裏,又不覺悵然。

王安石今年(元祐元年)六十六歲,司馬光六十八歲,呂公著六十九歲,而他韓維已經七十歲。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韓維出身世家,宦海數十年,現在身居朝廷重臣,世間事還有什麼不知?自身的榮辱還有什麼看不開?或者說對司馬光對王安石還有什麼心障?免役法也罷,差役法也罷,莫非他還會盲從或者屈從?

韓縝見自己一番話把韓維說出心事來了,不覺笑道:“得了,你若探望,隻怕禦史也要說你奸邪了。”

韓維說道:“這倒未必,賢與不肖要看行事如何。蘇軾從黃州返常路過金陵,與介甫詩歌唱和,相與甚歡,誰又說蘇軾的不是?”

盡管是兄弟對飲,韓維有些話也不宜對韓縝說。章惇和司馬光簾前相爭之後,呂公著提出設役法詳定所詳定,其實便就否定了司馬光的意見。呂公著又舉薦範純仁、韓維和蘇軾三人參予詳定,蘇軾(還有他弟弟蘇轍)是反對罷免役法複差役法的,範純仁主張熟講之後再緩行,拿現在的話說就是“軟著陸”。韓維和呂公著何嚐不想“軟著陸”?他們還沒有在奏事中談免役法的不是,以他們的身份,不便反對司馬光,卻可以拿詳定所來搪塞。司馬光提出免役法有五害、天下免役錢一切皆罷至今,尚不到一月,與章惇在太皇太後簾前爭罷免役複差役事,也不過幾天前的事,各州縣上書竟多言差役法甚便(可見曆來跟風之人居多)。韓維對司馬光說:“小人議論,希意迎合,不可不察。”成都路轉運判官蔡曚多說了幾句差役法的好話,反被韓維參了一本,說是“附會差法”。韓維倒底主張行免役法還是差役法?當年他當開封府知府,青苗、免役、保甲全在開封府試行,此三種法究竟如何,誰還比他更有發言權?

風大了一些,亭畔的竹叢發出一片蕭蕭簌簌之聲,柳條也搖得越發起勁。昊昊青天已布滿了烏雲,要下雨了。韓縝告辭走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發了一通牢騷,說一句“還得去都堂看看”,走出了懷粹亭。韓維隻站起來說聲“老六走好”,便又坐下了。一來酒杯裏的酒沒有幹,二來心事浩然,須用酒來浸潤。

韓縝才走,呂公著差人來報說,王安石死了。韓維聽了一愣,他兩手扶桌,嘴裏說道:“介甫啊介甫,你走得何其速也!”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仿佛已不勝酒力,向前一撲,伏在了桌上。

王安石死了。他是在罷政之後,在半山樓居住了九年,又在秦淮河畔居住了一年之後逝去的。他用了十年時間滌蕩塵慮和政波,隻怕尚未滌清蕩盡。偶然向北一望,汴梁的風雲仍在心頭繚繞。他明麵上已經融入了金陵的山水之中,心裏分明還在感受著朝政的波動。當王安禮告訴他司馬光除左仆射兼門下侍郎時,他說道:“司馬十二作宰相矣”!這是他臥在秦淮河畔的那間小屋之中,已經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了盡頭時,發出的這樣一聲感歎?這聲感歎之中,除了感慨和悵惘還有什麼?新法,在用了十年時間側首審視之後,又便如何?至少他對免役法仍然是肯定的:“亦罷及此乎?此法終不可罷也。”他這是“愕然失聲”,原來他的心裏裝著的並非都是蔣山的煙嵐和秦淮河的波滔。

但是他走得還是從容的。早已撒手,早已沒有了羈絆,他是可以從容的邁上另一個長途了。他想與這個世界一刀兩斷,他要王防把他執政期間所記的日錄燒掉,王防嘴裏答應了,卻又保存了下來,交給了蔡卞。於是陸佃在編寫<神宗實錄>時、李濤在編著<續資治通鑒長篇>時,多了一種參照,多了一點爭議,使這段曆史更加撲朔迷離耐人尋味。

王安石的死信是他弟弟、時為江寧府知府的王安禮上表告知於朝廷的。王安禮的奏折從通進銀台司送到太皇太後手中時,太皇太後隨即命內侍送給了司馬光。此時,司馬光恰在病中。

司馬光這次的病並不重,不過感了點風寒,上年紀的人了,即便是普通感冒也是吃不消。他臥床休息了幾天,太皇太後又忙不迭派了太醫前來給診治――太皇太後的一顆心是係在了司馬光身上的。

隨著章惇的離朝,執政中沒有了對立麵,或者說少了個製肘的人,司馬光行事便利了許多。王安石所行的新法已被司馬光厘革殆盡,即便設了詳定所詳定複差役法利害,差役法也在事實上恢複了。有開封府蔡京帶頭,各州縣哪個肯落後?莫非還想得個奸邪之名?軍器監丞王得君上表說:“臣僚上章與議改法,但許建明事情,不得妄有指斥。”就這一句話,太皇太後內降手詔,說:“予方開言路,王得君意欲杜塞人言,無狀若此,可罷職與外任監當。”於是王得君去監永城縣倉了。王得君說的“不得妄有指斥”,自然是指指斥王安石所行的新法。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風生草掩。經此一來,誰還敢對太皇太後和司馬光之政道半個不是?一個個在風中掩伏做小人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