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聞戰(下)(1 / 1)

目送敵軍退去,那人這才舒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笑著看向身後望著他背影呆愣了很久的人,“囚牛……”

蕭囚牛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無法抑製的順腮而下。

“啊呀,怎麼哭了?”他微微一笑,隨手抓了一把箭矢末端,輕而易舉的就將它們拔了下來,“沒事,有些連半分都沒入,射箭的人根本用不出力氣,這些脆弱的孩子,還不懂得怎麼傷人。”

這些孩子……這個人總是這樣……

蕭囚牛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最終奔了過去,一頭紮進了那人懷中。

可是師父你知不知道這樣溫柔的人……總是很容易受傷的。

“好了好了,不哭。”那人不緊不慢的拍了拍他的頭,伸手環住了他的後背,“隻是流點血,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要死了呢……”

“胡說!師父是不會死的!”蕭囚牛猛地抬起頭來,攥緊了拳頭。

“好好,我當然不會就這樣死了。”那人柔聲安撫著,笑容裏滿是寵溺。

“師父是怎麼知道這樣會讓他們退兵的?”

“廣漠的士兵並不想打仗。”那人遙望著敵軍離去的方向,“當然,沒有人是希望自己的國家終年戰火的,而我又恰好認得他們帶隊的那小子。”

那小子……“那個先鋒將軍?”

“嗯……”那人的眼神逐漸迷離起來,“你十三歲之後,我便離開了東洲,遊曆天下。”

說是遊曆,不過是為了逃開“那個人”的追殺……

“在廣漠王那裏遇見他們兄弟倆的時候,隻不過是兩個少年,那個時候弟弟便不認同廣漠王進兵的命令,誰想十三年後,兄弟兩人在戰場相遇,竟是這樣的結局……”那人歎息一聲,蕭囚牛卻盯住了他盡數銀白的長發。“師父……你的頭發……”

“嗯?”那人若有所覺的抬手拂了拂一頭銀絲,笑道,“人老了,不都該是這樣的嗎?”

“師父一點都不老……”蕭囚牛喃喃道。那張記憶中的臉龐一點點清晰的浮現,竟是絲毫不曾改變。

目光觸及他身上的一片血紅,蕭囚牛驚覺,“師父,我帶你回城。”

那人微笑著正準備作答,忽然身後的鹽城傳來一陣騷亂,回首看去,鹽城門開,一大批平錫士兵湧了出來。

已經走出一裏有餘的廣漠士兵聽見身後的動靜,悚然回首,然而他們的武器皆已丟棄,此刻麵臨追擊而來的平錫士兵,這些無心交戰的士兵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他們要做什麼!?”那人訝然驚呼。

蕭囚牛臉露難色,“師父……”

平錫的騎兵不多時便已衝到,廣漠士兵慌亂無措,驚愕不已。

“我不想死!”第一聲叫喊傳出,全軍動亂,“我想回家!”

然而平錫的士兵充耳不聞,鐵騎奔至,揚起一片沙塵,蕭囚牛一把將師父拉到身邊,萬馬擦著他們奔騰而過。

師父一把掙開他的手,張開雙臂橫在了大軍隊伍中,仿佛要擋住這千軍萬馬一般,“住手!都停下!”

“師父!”蕭囚牛吃了一驚,“別過去——”

平錫的銀甲肆虐過昏黃的沙場,仿佛一群猛獸衝進了羊群,黑色鎧甲的軍隊被盡數衝散,刀光劍影,呼嘯而過,風沙輕揚,大漠之上,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師父!”

一時間,黃沙蔽日,隻能聽見如雷的馬蹄聲與廣漠士兵臨死前的慘叫,直到一切平息,蕭囚牛才看到一地的屍骸之中,站立著一個人。

那人抱著琴,低頭看著地上被陌刀攔腰斬斷的廣漠先鋒將軍,聲音低啞。

“我……”

那人竟然還能發出聲音,那瀕死的眼神中迸發出驚天的恨意。

“我做鬼……也不放……”

他死死的盯著抱琴之人滿臉愴然眩然欲泣的臉龐,隨後,那目光就此黯淡。

“此非我意……”抱琴之人抬手撐住自己的額頭,那身影看起來搖搖欲墜。

“師父……”蕭囚牛有些忐忑的看著他單薄的背影,“他們……”

“……我知道……我知道的……沒關係。”抱琴之人緩緩抬起頭來,“這是戰爭……不是可以用人性道德來衡量的東西。”

得到這麼個回答,蕭囚牛不知該是喜是悲。

師父,你太善良了。

太善良的人,是很難在這個充滿了野獸的世界裏生存下去的;太善良的人……不是做了被蛇反咬的農夫,就是當了割肉喂鷹的和尚……

蕭囚牛的眼神有些鬆動,“我……”

那人低頭看了看懷裏的琴,忽然伸手抓緊了剩餘的六根琴弦,琴弦死死的勒入了他的掌中。

蕭囚牛猶豫著上前,“師父……”

扣住琴弦的手徒然鬆開,麵前那個人突然就倒了下來——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