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點,車燈按時關閉。
我們是軟臥,每個鋪位頭頂還能開著一盞暗淡的小燈。
她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我半眯著眼,看到她拿了洗漱用具悄悄出了軟臥包廂。我鄙夷地在心裏罵了一句,“矯情。”
我是個學醫的人,對個人衛生很講究。我也知道一些保健知識,睡前刷牙對身體有好處。但我從來沒這樣做,我認為睡前刷牙是件很矯情的事。
十幾分鍾後,她回來了,還是將門移開一條縫,一聲不響地躺下去,拿被子將身體裹得嚴嚴實實。
門縫對著我這邊,我一睜眼就能看到門外的踢腳燈,偶爾能看到從門外經過的旅客。
我仰躺著,看著頭頂空空的上鋪,心裏想,要是軟臥車廂裏有四個人,其他兩個都會像我這樣遷就她嗎?越想越覺得窩囊,老子堂堂一個醫科生,嶽城未來的著名外科手術大夫,怎麼被一個小女子欺侮得不敢吱聲了呢?
我從鋪上爬起來,啪的一聲關緊了門。
她警覺地坐起來,厲聲叱責我,“你想幹什麼?”
我沒搭理她,冷哼一聲。
她遲疑一下,赤著腳去將門拉開。回頭瞪我一眼,也冷哼了一聲。
我哭笑不得,隻好投降,說道:“姑娘,我花錢買軟臥,圖的就是個清靜。你這樣三番五次不讓關門,難道你怕我吃了你不成呀。”
她冷笑著撇嘴,道:“誰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看我是壞人嗎?”
“你又沒在額頭上刻上壞人兩個字,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她的輕蔑和不屑讓我內心抓狂,我心裏想,是該表明身份的時候了。
於是我說:“我叫李喬,京都醫科大學生,現在回嶽城去醫院上班,清楚了嗎?”
她似信非信地掃了一樣,低聲說道:“誰知道你說的真假。”
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畢業證學位證醫師執業資格證都拿了出來,在她眼前晃動著道:“看清楚了嗎?如假包換。”
她還是不相信的樣子,輕蔑地說道:“這些證能證明什麼呀?花上一百塊錢,你要個聯合國的證都能辦到。”
我怒極反笑,啪地將身份證壓在茶幾上,幾乎是吼著說道:“身份證總不能造假了吧?”
她顯然被我氣急敗壞的樣子逗樂了,抿嘴一笑說道:“誰讓你不早說。”
我哭笑不得,與她萍水相逢坐一趟車,難道我一見麵就將這些東西都拿出來證明自己是個好人?倘若我真這麼做了,別人還不將我當成一個神經病?
盡管我證明了自己是個好人,她還是堅持不讓我關門,非要留一條縫,讓門外的燈光刺激我的眼睛。
我無可奈何,隻能自認倒黴,倒頭就睡。
等我醒來的時候,看到她已經醒來了,她側著身背對著我,拿著一麵精致的小鏡子在修飾她原本就美麗異常的麵容。
天已微明,我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就該到站了。
一想到就要回到嶽城,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有些激動。出外求學七年,我終於學成歸來。嶽城這座生我養我的地方,遠方的遊子回來報答你來了。
她似乎感覺到了我已經醒來,回過頭往我這邊看了看,嫣然一笑。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微笑弄得以為是做夢,昨夜我們還是兩個水火不容的人,她突然對我這一笑,將我心底對她的憎恨一掃而光。
我起身去洗漱,沒回軟臥包廂去。直到列車快要進站的時候,我才回到軟臥車廂裏來。
她正在收拾行李,看我回來,抿嘴一笑說:“剛才列車員來換票,我幫你的票換過了。”
我哦了一聲,遲疑地問她:“你也在嶽城下車?”
她點了點頭,眼睛看著窗外說:“還有幾分鍾就到了。”
我趕緊收拾行李,等我收拾好後,她已經打開了車門,拖著她的行李箱跨出了包廂。我直起腰,拖著行李準備下車。
她突然遞給我一張名片,小聲說:“後會有期。”
我機械地接過來,眼光掃了一眼名片,上麵印著“雅美女子美容醫院”,她的名字叫蘇毓,是院長。
我沒動聲色,將名片塞進口袋,拖著行李去另外一個車門下車,與她背道而馳。
回家我遭到了父母一頓責罵,說我是個白眼狼,虧他們辛辛苦苦培養我,我卻棄他們的苦心而不顧,別人想方設法離開嶽城去大城市發展,我倒好,屁顛顛的滾回嶽城來。
我嬉皮笑臉地告訴他們,我回來恰好是給他們臉上爭光來了。我分析說,你們以後有個兒子在嶽城最大最好的醫院當醫生,這是多麼榮耀的事。誰家都有個親朋戚友的,都吃五穀雜糧,誰能保證不生病痛?
生病了就得進醫院看醫生,過去家裏在醫院沒人,遇到難事了,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現在有了我,天大的事還不是有我出麵照顧?
再說,別人家的孩子在外麵混得再好,能照顧到家裏人嗎?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個道理你們不是不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