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劫(1 / 2)

荀玉展近來總是重複地做著一個夢。

他夢見了一場焚城大火,那滔天的烈焰熊熊而起,火苗跳動的妖冶之姿,好似有人在之中舞蹈一般;而那豔麗的色彩,也如鮮血一般令人膽顫。

那場火,燒盡了山林草木,蒸幹了菏澤湖泊,滾滾的濃煙之下,無人可以幸免。

他們荀門,也不例外。

他夢見荀門中人盡皆全身裹罩著烈焰,揮舞著手臂四處奔騰、掙紮、嚎叫,撕心裂肺之聲不絕於耳;那高高在上的掌門荀無意身插無數刀刃,倒在血泊之中,被大火吞噬;那不可一世的二公子荀玉寧被一名黑衣人人從身後割喉,咕嚕兩聲,便沒了聲息;還有他的小妹荀無雙,也被困在無邊無際的火焰漩渦之中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而他自己,披頭散發、衣衫淩亂、雙目流著血流,赤腳走在這場大火之中。

他大聲吼叫,但無人理會;他欲搬水救火,但卻碰不到任何事物;他看著這番人間慘狀,聽著人們聲嘶力竭地向旁人乞命求救,心中好似被某種情感填滿了一般,想要宣泄,卻無處可發;他四處奔跑,想要將那些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荀門弟子背出這片火海,但卻觸碰不到任何人。

他一躍,便輕盈騰空;他一望,便目能穿物;他揚起頭,卻見漫天星辰將光芒灑落於其身。

那時,他才終於明白,原來夢中的自己,早已經死了。

荀玉展年幼之時,常常在星夜偷偷溜出房門,以手枕著後腦勺,仰麵橫躺在院中的草坪上,一一細數著天上的星星。

因為在那些星星之中,有著最為天下人談羨、有著世間事中最廣為流傳的唱誦。

那是一個傳說,一個令人心潮澎湃、向往不已的傳說。

以紫微星為首、南北鬥十三位星君的傳說。

那是天上的星辰,亦是天上的神仙。

人們雖從未見過神仙,卻總能聽說過、見過那下落凡塵的宿主,他們便是神仙的代言人,能以凡人之軀,掌控星辰之力。

他還聽說,這個世上,若是有神,那便有鬼。

正如那太極陰陽一般,總要有些事物與神作對才是。但人們也從未見過鬼,甚至都沒有聽說過有人見鬼。

但荀玉展知道,那些被稱之為神的人,就常常會見到鬼。

那麼鬼又是什麼呢?

年幼的荀玉展不禁思考起這個問題,這個連那號稱知曉萬物的天機老人都無法解答的問題。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荀玉展發現自己漸漸地已變得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覺得,或許他已經見到鬼了;或許,他已經知道鬼究竟是什麼了。

也許是人的靈魂,也許……

是夢。

人會做夢,但是……人會有靈魂嗎?

那時的荀玉展不禁陷入了沉思,他覺得這是一個旁人永遠也無法解答的問題。因為這世上沒人見過靈魂。若是真有靈魂,那也應是人死後所化,而到了那時,那具靈魂卻隻能看、隻能聽,什麼都觸碰不到、什麼也無法向人傳達。

那像是畫地為牢、又像是作繭自縛,孤魂、野鬼,可憐可悲又可笑。

就如荀玉展此刻在夢中所見的那般,顯得無助而又迷茫。

他想,也許……鬼,需要神的引導。

“大公子?”

荀玉展猛地一顫,回過神來。

“您這是怎麼了?”魏定山雙手中捧著一隻精致的陶瓷小杯,皺起眉頭望著麵前好似神遊天外的荀門大公子,奇怪道:“咱們這正聊著聊著呢,您就突然仿佛魔怔了一般瞪著前方出神,老朽喚了半天也沒個反應。”

荀玉展猶然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他挽起袖子輕輕擦了擦額間與鬢角的汗水,伸舌舔了舔蒼白幹澀的嘴唇,強顏笑道:“沒事,隻是剛剛腦海中突然浮現起一個畫麵,一時間沉溺其中,看的有些出神了。”

魏定山刮了一眼這位俊雅的公子,心中詫異之餘,想了想,還是沒有繼續詢問下去。

畢竟大公子身處荀門好似羊入狼窩一般無依無靠,簡直像是時時都有人想取他的性命一般,就此心懷膽怯之意、神經緊繃也實屬正常,魏定山無能為力,隻望著大公子別落下什麼毛病才是。

猶豫片刻,魏定山便決定坦誠交待一些事,好讓大公子心中略微寬鬆一點。

於是他微微低垂著頭,捧著茶杯的手更為用力,爾後將茶杯緩緩置於桌上,輕聲說道:“大公子,您之前回潁州之時,是不是總感覺被人跟蹤了一般?是否覺得我荀門中有人不願見到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