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隻是聽聽書,聽完之後吹吹牛,不會有實際行動。
做人嘛,首先要分得清美夢與現實。
但耿安國不一樣。
坐起而行並且無所畏懼,是一個好漢的基本素質,所以他上了梁山。
到了山寨,耿安國才知道,原來美夢之所以美,就是因為它不是現實;美夢之所以是夢,就是因為它照不進現實。
現實是另一番模樣。
耿安國看到的最大現實是,所謂的綠林山莊,終究隻是土匪窩。
山上沒有良田,但大家要吃飯,怎麼辦?
好漢們選擇搶劫。
其實山下有百裏水泊,水泊裏有魚,大家可以打漁,山中也有野雞野兔等諸多獵物,大家可以打獵。
但如果大家去打漁打獵,那跟漁民獵戶還有什麼區別?
大家上山,是來當綠林好漢、任意瀟灑的,不是來當莊稼漢跟漁夫的。如果隻是為了打漁,大家又何必上梁山?
況且,莊稼漢跟漁夫沒法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銀,想要實現這些,就隻能搶劫。
把別人的銀子搶到自己的口袋裏來,這事兒很爽快,比起辛辛苦苦沒日沒夜種田、打漁、跑商,“搶”這個動作是既省時又省力。
省下了時間與精力,大家才能有更多日夜喝酒吃肉。
對有本事的人來,搶劫這夥計也不難,至少比忍受風吹日曬,年年麵朝黃土背朝強。
到了梁山,耿安國的差事就是劫道。
一起行動的兄弟們自稱為豪傑,耿安國也是這樣大聲喊的,但他內心深處知道,自己就是個劫匪。
既然是劫匪,手上就免不得沾人命,哪怕耿安國本意不想這樣,但經不住對方反抗,有時候反抗還很激烈,是跟他拚命。
到了需要拚命的時候,是非對錯已經不重要,道德禮義也沒了存在之地。
第一次殺人後,在深林中毀屍滅跡的地方,耿安國佇立了很久。
他記得那的烈日很耀眼,茂密的樹葉也遮擋不住,他想躲進陰影裏,卻始終暴露在光化日之下;
他記得那的山風很涼,雖然是炎炎夏日,卻讓他覺得骨頭發寒,雙腿禁不住有些發抖,似乎站不太住;
他記得那的山林格外寂靜,寂靜到讓人頭皮發麻,總是擔心有鬼魅撲過來,商賈臨死之際的哀嚎與咒罵,始終縈繞在耳邊不肯散去,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刺耳。
耿安國一遍遍的問自己:這個商賈是不是惡人?
如果是,那殺了也就殺了,自己這是替行道,為民除害。
但如果不是呢?自己豈不是冤殺了好人?
一個殺好人的人,一定是十惡不赦,應該被千刀萬剮的。
自己要真殺了好人,跟那些魚肉鄉裏的狗官,欺壓良善的惡霸有什麼區別?
就算商賈是惡人,那是不是已經惡到該殺的地步?
如果商賈是惡人,他的夥計,商隊的護衛,是不是都是惡人,是不是都該殺?
自己上梁山,為的是不受狗大戶的鳥氣,活得自由自在,難道是為了殺好人?不分好壞就殺人的劫匪,還能自己是替行道?
下回劫道的時候,自己是不是該在動手之前,問一問對方是不是好人?
可誰會自己是惡人?誰會覺得自己是惡人?
那根據對方的言行舉止來判斷他們的品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誤傷?可麵對一群要搶劫自己的悍匪,哪個血性男兒會慈悲善目?
那一,耿安國心中無法解決的問題有太多,就像他殺完人後,扶著樹幹嘔吐的酒肉殘渣一樣多。
可當耿安國把這些問題,給見他麵色不好來關心他的山寨兄弟時,對方卻渾不在意道:我們幹的就是殺人越貨的買賣,想那麼多還吃不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