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卯時,色剛放亮。
永和宮中,精雕床榻。
在昨夜默念《普度清心咒》整整三十三遍後,趙落葭才勉強尋得一絲睡意,此刻正朦朧睡去。
這卯時剛過,有宮女輕輕靠近,手持團扇,漸漸用力,吹動床架上掛著的風鈴,叮當叮當。
公主不喜人喚床。不喜聽到腳步聲,不喜聽到呼喚聲。
隻有這個風鈴聲,叮當叮當。
不得撞擊,不得搖晃。
有風吹來,鈴聲響起,我自會起床。這是公主這兩年新定下的規矩。
風鈴聲清脆,趙落葭稍稍伸了腰肢,然後推開被衾,便有宮女上前。
“澡蘭之浴”。
承靈之日,不食不飲。
沐浴更衣,不施粉黛。
沐浴畢,便有宮女上來穿衣和梳洗。她默想到,今日後承靈有成,就可以如同最喜歡的那兩句詩描繪的一樣,“唯覺此身輕一羽,隨雲歸逐度溪風”。她便挑了個簡單的隨雲髻,青絲一縷縷盤起,再精心插上母親最鍾愛的玉簪。諸事準備完畢,便等著父皇的駕臨。
自從三年前母妃薨沒之後,父皇便不曾踏入這永和宮一步。
在前一兩年,趙落葭的心境,從九之上,直跌入萬丈穀底,從眾人寵愛的聰穎公主,到門可羅雀的棄女。宮女更換,賞賜漸無,永和宮從早先的花團錦簇烈火烹油,沒落到無人問津避之不及的境地。隻有潘丫頭偶爾傳進來的書信稍有慰籍,剩下的便是宮外頻繁巡邏的鎮撫司的禁衛軍。
情勢直到八哥趙元成轉靈成功,帶人來府探訪才開始好轉,而自己因為對《內觀清心經》的超凡領悟,讓太傅頗為讚賞,永和宮的冷意才慢慢有所焐熱。
而真正扭轉情勢的,則是趙世成半年前的突染瘵病。在轉靈備選的競爭中,趙世成之前眾望所歸,而趙落葭他們,不過是陪襯而已。而趙世成染病退出,便是那定音的一錘,改變永和宮的運勢走向。
之後,來自四哥、八哥和潘貴妃明裏暗裏的力薦,還有太傅的優異評語,也許更深處,源於父皇不讓轉靈旁落於趙姓之外的私心,她趙落葭,才有幸獲準去承接轉靈。
獲準承靈之後,原本如潮水般退去的人又如潮水般湧回,永和宮好似又重現昔日盛景。
但是,直到今日,父皇才第一次來這永和宮。也許是在母妃薨逝後,自己曾三番五次求見,哭求徹查母妃的死因,惹怒了父皇。
心中或殘留著些許的憤恨,父皇的薄情也早已衝淡了幼時的依戀,她不再奢求恢複以往,心無芥蒂。
當務之急,轉靈為重。此事,隻能成,不能敗。
直到巳時,永和宮門外,傳來宮女的傳報之聲。
父皇終於到了。
不再有往日的父女親昵,隻有禮節上的問候。
有三年之久,未到這永和宮,物雖是,但人已非,趙印原本想著,早已過去千日之久,心緒不會再刺痛,來到這裏,才發現終究不能放下。睹舊物哪裏會不思舊人,特別是看到落葭發髻上的兩心簪,這正是當年送給雪喬之物。在這宮苑之中,揮之不去的音容笑貌,難以忘懷的柔情繾綣,幾度縈繞夢境。
趙印在永和宮裏轉了一圈,未曾多言。此番便是送落葭去承靈,也算是慰籍一下雪喬在之靈,還有另一顆漸漸冷卻的心。
無言無聲,俱歸於沉默。父與女之間,隔閡已生。
在飛羽服和龍雀刀的簇擁下,禦輦緩緩升起,去往太廟。安靈塔所在,轉靈之秘地。
禦輦穿過聖始門,再繞過前殿和中殿,直達後殿。前殿為列祖的牌位,中殿為地之牌位,後殿之中,便是那九層安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