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蕭練的身影越走越遠,陶弘景這才放慢了速度,從白鹿身上跳下,湊近它的耳朵,輕輕說了句:“走吧…前路凶險,千萬別跟來。”
白鹿聽罷,長啼一聲,向著來時方向,緩緩離去。
陶弘景把自己身上潔白的羽衣脫下,從包裹中取出一件宛若行乞時的舊衣,換在身上。拄著一支竹仗,往山穀間走去。
“嗚、嗚、嗚....”又是聲聲詭異的叫喊,陶弘景越是往下走,這叫喊越是強烈,到了後來,終於到了穀底,這是一塊積水地,地勢坑窪,極其難行。便是陶弘景如此輕盈矯健之人,走起來也得左右迂行,稍不留意,雙腿就沾上了冰冷的泥水。
陶弘景抬頭一看,隻見兩側絕壁峭立,壁上亂石堆積、橫枝紛生,遮天蔽月,舉目無光。遙遙望去,竟好似一把黑漆漆的鍘刀橫亙在頭頂。
陶弘景皺了皺眉:“這是一塊凶地呀!她一個體力單薄、陽氣羸弱的婦人,怎麼敢在天黑之前把孩子帶到這裏來?”
“嗚、嗚、嗚...”瑟瑟秋風再次將這聲聲幽怖的叫喊遞送至陶弘景耳旁,隻是這怪聲已然不再飄渺,而是越來越真切....近在身側,環繞四周....
陶弘景正欲一探究竟,忽而便感到自己的衣角正被輕輕拉扯著。
“阿母,阿母不見了!我要阿母!嗚嗚嗚。”一個身長不過四尺的小孩,正淚眼盈盈地巴望著陶弘景。
“原來在這裏…”陶弘景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而後捏著小孩的手道,“你阿母正在漫山遍野的找你呢。”
“啊,真的嗎?!”小孩聽完,立刻用布滿泥漿的手背擦了擦眼角。
“你阿母讓我過來找你的,我現在就接你過去。”說完,陶弘景便轉身望了望遠處的那座小山頭,心中暗道:“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了....待會兒便是子時,陰氣凝重,恐怕會什麼變故,需得快些走出去才行。”
陶弘景抬步欲行,卻不想那名小童已經蹦蹦跳跳地走到他前頭去了,一邊奔跑還一邊唱著童謠。
那名小孩雖然年幼,但一看便知素來是在山野間嬉玩慣了的,攀枝登岩,極為健快。陶弘景緊緊跟在他後麵,不由得疑問道:“看你對此地挺熟的,怎麼一直待在這個幽穀中,不去找你娘親?”
小孩一隻手掛在樹枝上,雙足直直地蹬著樹幹:“我有找過啊,出去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便又回到這裏來等了,阿母說她有些急事要離開一下,讓我在這裏等她,我不敢跑得太遠。”
“噢。”陶弘景嘴上沒有再問,那婦人與這小孩的前後兩番話對比起來,已經是疑點重重,陶弘景細思道:“方才那阿婆說是走散了,這孩子卻說是阿婆有事先走了?莫非那婦人有健忘之症?可若是如此的話,她在日薄之時還將孩子帶到深山中來…這卻是為何?”
陶弘景一邊低頭沉思,一邊不停趕路,卻始終沒有想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直到他一個不經意間抬頭瞥見了前麵的那名小孩.....忽然之間,心中便已明朗了許多。
不知不覺間,陶弘景已走出山穀,來到那座小山包上。那小山包是一座空空曠曠的平台,遠近都是山環水繞、花草叢生。按理來說這裏應當有山民居住才是,可這裏確實異常的破敗蕭瑟。不僅是毫無人煙,就連草木都稀疏不堪,偶爾有幾株大樹,表皮也被人剝光了,早就成了一具死物。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土堆、碎瓦散落其間…更平添了悲涼之感。
“蕭練還沒到麼?”陶弘景往四下裏望去,一邊觀察著這附近的風水,一邊小聲嘀咕道,“他怎麼這麼慢?”
“阿母?阿母呢?”小孩被陶弘景帶來這個高高的土台之上,四望過去,一個人影都沒見到。不由得大哭起來:“騙子!你這個大騙子!你騙我這裏來做什麼!是不是要害我!?”
陶弘景被孩童的哭啼攪得有些思緒淩亂,正欲上前安撫。那小小的孩童突然變了臉色,眉毛擠成一團,眼睛凶巴巴地,跳起來呲牙咧嘴道:“壞人,你是壞人!壞人!”
陶弘景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名孩童,將其忽然的神色變化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得笑了笑道:“噯,小孩子終究還是小孩子…..”
話到一半之時,他突然聽到不遠之處傳來一陣“弘景!弘景!”的聲音。
陶弘景循聲望去,隻見蕭練已經氣喘籲籲地攀了上來,背上正負著那名阿婆。
“可算是到了,我還以為你遇到了什麼不測。”陶弘景平靜地說著,正欲把孩子帶上前去母子相認,卻不料料背後突然出現一聲驚恐的尖叫。
“是那孩子的聲音!?”陶弘景轉身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回顧過去,眼前空空,哪裏還見得半個人影?連雜草都是安安然地直立在哪裏,似乎這裏從未有過半點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