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高山流水(十二)(1 / 2)

雷聲是一陣一陣地怒號,雖是隱而不發,可琴妖臉上的神態卻不由得起了變化

“原來他沒有從中使詐。”他收斂了殺氣,臉上不知不覺中反倒流露出一絲驚恐之色,“這不是尋常的雷法,這是….這是音樂?!以雷霆作為樂器….了不起!”

琴妖將自己浸在雷聲之中,如同置身於九霄之上,雷聲越來越近,琴妖臉上的驚恐之色也愈來愈濃。

一刹那間,他感到身旁有萬千道雷霆同時作響,他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一道雷霆劈打下來,將他轟得魂飛魄散。

“為...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怕這種程度的雷霆。”

琴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有幾千年道行,怎麼還會被陶弘景這樣一個小道士的雷法給唬住了。

他不明白,這其實是作為一株神樹對自然之力最原始的恐懼….在他還是一株幼苗的時候,在他漫長的成長歲月裏,已不知道有多少同伴被雷霆劈中而夭折。

小時候的那些恐怖圖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隨著一道雷光閃過,隻需一瞬間,就足以讓一株千年巨樹粗壯的身軀斷成兩截。

如今他雖已經有了數千年的道行,仍然免不了這種與生具來的恐懼。

陶弘景見懼色慢慢攀上了琴妖的臉上,便大喝一聲:“記住了,這便是天籟的第一重境界!”跟著,右手又猛地一卷,天空之中,頓時變得雲淡風輕,九霄雷霆,頃刻之間便已煙消雲散。

就在琴妖完全不知所措之時,四周又漸漸響起一縷縷清幽的嗚呺,不知從何處起,更不知自何時絕,它來得無知所蹤、去得無影無形。聲音若有若無,你用耳朵極難捕捉,可又分明感覺到,它正滲透你的肌膚之中、鑽入你的靈魂深處。如大地的呼吸、如山林的私語,人無時無刻不置身其中,卻全然不覺,隻因它早已與人融為了一體。

琴妖一開始以為這又是陶弘景使的什麼法術,可細聽下去,才發現這種聲音完全出自天然,而非人工所能為。這聲音他是多麼熟悉啊,這是他音樂生涯的啟蒙,很久很久以前,當他還是瑤池邊上的一顆樹時,在岸邊,每時每刻都可以聽到青鳥的歌啼、神風的吟唱....他聽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幾乎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可隨著天地光華的滋養,他身上的靈性與日劇增,他開始不甘於做一棵神樹,像所有的人類一般擁有了貪嗔癡恨。他開始蔑視他那些愚頑不化的同類,連帶著對身邊的一切圖景、一切音響都心生厭惡。

“這些神樹們,終日立在這瑤池邊上,活了幾千年,還是像一塊爛石頭一樣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為什麼我要和這些蠢材們為伍,聽著青鳥們在身邊嘰嘰喳喳,風兒在四周吹來呼去……我要創造真正的音樂,勝過天地、勝過自然的音樂!”

自驕心日益膨脹,最終讓他從這神樹上剝落下來,變成了一個行走於天地之間的妖怪。直到後來,他被伏羲大神拾到,製成了一把瑤琴,從此以後,他便更加的自命不凡了,琴師們但凡彈錯了一個音符,便會遭來他心中的怨火;聽客們但有一刻分神,他便斥其為耳竅未開的蠢貨。他把自己視為音樂之祖、樂器之神,這世上一切音聲的好壞由他來裁定、一切樂器的優劣由他來評判。

可如今再聽到耳旁的“天籟之音”時,他內心的自負竟有一絲動搖了,他緊緊按著自己的胸口:“為什麼….為什麼幾千年了,這個聲音還縈繞在耳.....難道我修煉幾千年習得的琴藝還不如瑤池邊上青鳥的一啼一叫麼?!….不…不….不,這不可能,這不過是毫無節奏、毫無韻律的噪聲,隻能唬住那些不通音律的庸眾….”琴妖拿著所謂天籟和自己方才的琴曲反複對比,這才終於下定了結論:“陶弘景,你輸了。”

陶弘景仍是閉著兩眼,對琴妖的判決不置可否。

“弘景….輸了賭局,不能輸命,我們得搶先一步殺掉了他….”蕭練拔劍決起,準備迎接接下來的一場大戰。在他心中,陶弘景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敗了。

“不…你再聽聽,真正的天樂,真正的天籟之音。”

“故弄玄虛!受死吧….”琴妖麵色突然猙獰起來,準備施展致命一擊。

可就在他將指尖放置在琴弦上的那一刹那,突然傳來一陣聲勢浩壯的雷鳴,明明隻是一瞬,卻好似有萬千神雷同時作響。

琴妖受驚,猛地抬頭望去,天空中卻空無一物,他這才發現雷聲不在雲上,而是在他的心頭!

緊跟著,風吹聲、草動聲、流水聲、地動聲、乃至青鳥啼叫、萬獸低吼…..那熟悉的自然間的一切聲響在一時之間全部湧上心頭,看不到聲源,也未經耳道傳播,就這麼無數遍地在心間回響。

聲調能短能長,音色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如陰陽交接、如四時更迭,止於有窮、流之無止,動於無方,居於窈冥......琴妖在這天籟聲中全然忘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是聽客,還是這樂章的一部分,隻覺虛空之中,盡是天地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