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弘景出來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並非是激戰不休的陸修靜和張庭雲,而是一直在瀑布之旁等候他的小桑。
陶弘景板著臉、皺著眉,他本想擺出一副疾言厲色之叱令小桑快點下山,可望她那滿臉關切的模樣,斥責的話語始終是未出口,隻是搖了搖頭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我怕我下山去了,就再找不到師父了。”
“唉...”陶弘景歎了口氣,他知道小桑是不可能下山的,便無奈揚起衣袖,揮出一股強風將小桑卷送進瀑布之中。
“你且先去瀑布中躲著,待會兒我接你出來。”
陶弘景交代完這一句後便乘著長風、向著方才巨響傳來的方向趕去。
陶弘景一連飛越了好幾座山頭,才在一處空曠的河穀之中尋得了陸修靜的蹤跡。
但見陸真君躬著身子,一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則扶在一處巉岩之上,不停地喘著粗氣。
一舉一動之間,盡顯老態。若非是先前親眼見識了陸修靜的神通,否則陶弘景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便是名震天下的太虛觀主。
更令陶弘景感到不安的是,陸修靜本就蒼老的臉上,不知從何時起、似是又新添了幾道皺紋。
如果說原來的陸修靜,臉上隻是如腐皮一般,那此時此刻的陸修靜,臉上坑坑窪窪、縱橫交錯,簡直是快連五官都看不清楚了...
“按理來說,修道中熱門,越是修為深厚,便越是神清氣正....縱然陸真君已經年逾八十...可...可憑他的修為,也當是鶴發童顏才對,怎麼會顯得如此蒼老?”
陶弘景雖不知各個中緣由,可他看著陸修靜那副模樣,也不由得暗暗替其捏了一把冷汗。他站在河穀之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意圖找出躲藏在暗處的張庭雲,可遍覽了每一個角落卻都一無所獲。
正當陶弘景放棄搜索,準備跳下河穀與陸修靜並肩禦敵之時,他卻猛然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陶弘景趕緊循著血腥味傳來的方向細看過去。
是那條小河!
隻見原先河穀上靜靜流淌的那條小河已經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變得湍急起來。河水忽而暴漲、河麵也頓時寬了數十尺。
更加詭異的是,就連河流的顏色,也從原先的清冽可見,變成了血一般的暗紅。
在這猩紅的河麵之上,漂浮著無數魚蝦的屍體,它們才剛躍出水麵不久,眨眼之際便又溶化在血河之中。
“陸真君小心!”陶弘景望著這奔流不息的血河,對著河穀中的陸修靜猛地高喊一聲。
可話音未落,血河瞬間便已改變了流向,就如一頭咆哮的野獸、向著陸修靜狂湧而去。
平日裏的涓涓細流,此時此刻竟變成了滔天巨浪。縱然隻是一點浪花濺到陸修靜的身子之上,也足以叫起身體融為一灘血水。
陸修靜眼睜睜看著巨浪襲來,不躲也不閃,就這麼左足往前一踏,右掌再輕輕往前一推,劃出一道半弧,便於身前創立了一道結界。
一如先前那般,結界布下之後,時空跟著被撕裂開來,結界之中的陸修靜仍是活動自如,可先前那狂湧而來的急流卻是驟然停了下來,宛若結冰了一般。
畢竟,連氣吞山河的三疊瀑布都能凝固,停住這區區一條小河,對於陸修靜而言,自然是不在話下。
可張庭雲卻仍不死心,就如這奔流不息的血河一般,縱然前浪停住了,可緊隨其後的浪花,卻仍是在一股接著一股拍打過來。
千萬重血浪輪番襲來,又在陸修靜跟前齊齊靜止。
到最後,所有凝固的浪花密密麻麻地堆疊起來,堆成一麵巨大的血牆,矗立在陸修靜身前。
張庭雲的靈魂就潛藏在這堵血牆之中,縱然他的身體已經被困死在時間的裂縫之中、動彈不得。可他的內心,卻絲毫都未平靜下來,反而是愈加的躁動與暴怒,他死死盯著陸修靜的眼睛,對他發出了連番直抵內心的質問:
“蕭衍與你非親非故,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死命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