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苦難的根源,多少都與滅絕人性的禮教有關,眼下看來,這九黎人的情蠱又何嚐不是滅絕人性的陋俗。
明麵上看,夫妻互食情蠱乃是為了穩固婚姻、表示此心不渝。可又豈是人人都能做到情比金堅、至死靡它?
若是二心不同、難歸一意,與其將就湊合,倒不如一別兩寬,好聚好散,也是各得歡喜。
刑星的父母本就不是愛生而緣結,他們隻是因為在族人當中脫穎而出,故而被強求在一起。
哪怕婚後各自都已另有他屬,卻仍是因為情蠱的束縛而不得解脫,這和外麵那些被禮教禁錮的男男女女又有何不同?
陶弘景一想到這裏,不自覺望了一眼仍在啜泣不止的刑星,實在是覺心中不忍,便鼓足勇氣上前安慰道:“你沒有必要撒謊,錯的不是你爹你娘,這族規本就是滅絕人性的教條。你爹娘皆是至情至性之人,這冰冷的教條是無法束縛他們的,他們也是受害者,不是族中之恥。”
“至情至性....”刑星冷笑著念出這四個字,“他們若是至情至性,為何要拋下我不管不顧?!”
這個問題對陶弘景而言有些難以回答,他沉默了良久,這才才緩緩說道:“他們離你而去,確實是沒有盡到責任,我想,他們也一定希望能陪在你身邊,將你好好撫育成人,可這世間...有很多事確實是心不由己...”
“心不由己...”刑星聽後又不由得想起母親臨終時的那番遺言,她一想到母親生前的音容笑貌,心裏的怨恨便淡了些,和心裏的痛苦卻是有增無減:“心不由己,娘親也是這麼說的,可我不明白,我想了這麼多年,還是不明白。難道忘記一個不該愛人竟這麼難嗎?”
刑星說完之後,忽而轉過頭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望著陶弘景問道:“你明白嗎?”
陶弘景見刑星忽然問及自己不禁愣了一愣,他心中情絲早已剪斷,自然是不明白情為何物,更不知該如何解答刑星的疑問。但他畢竟見聞廣博、古往今來許許多多的愛情傳說都有所耳聞,是以想了一會兒後便答道:“我也不明白,但在我們流傳於世的故事當中,確實有許多人殉情而死,為了心中情愛拋棄人世的一切,也並不少見。比如...比如...”
陶弘景說著說著,腦子裏忽而浮現一個流傳已久的故事,便道:“比如在民間,就有一個梁祝化蝶的傳說。”
“梁祝化蝶?”
“是的,梁祝化蝶講的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二人為愛殉情的故事,據傳晉時有一女名為祝英台,祝英台曾女扮男裝到會稽遊學,途中邂逅了同學梁山伯,此後兩人便相偕同行,同窗共讀。在這三年裏梁山伯始終不知祝英台是女兒身,一直到祝英台返鄉之後,梁山伯才在一次偶遇中得知昔年好友竟是一名女子,梁山伯早就對祝英台暗生情愫,隻不過先前一直誤把祝英台當作男兒身故而才把情愫深藏於心,眼下梁山伯既已得知心上人的真實身份,便欣喜若狂,意欲向祝家提親。可不曾想此時的祝英台已經被許配給其同鄉馬文才,梁山伯求而不得、思念成疾,因之鬱鬱而終。後來祝英台出嫁之時,路過梁山伯的墳前、忽然狂風大作,祝英台回憶起兩人在一起,毅然決然投入心上人的墳塚之中,之後便自墳中飛出了一對彩蝶,雙雙飛去離開了人世。”
“那對彩蝶,便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化身嗎?”刑星一邊聽著梁祝化蝶的傳說,一邊呆呆凝望著手中的蝴蝶,悵然歎道:“爹爹和娘親走的時候,也有蝴蝶飛出來,可他們卻沒能飛到一起...”
陶弘景講完便不再說話,他本以為自己敘述完這個故事,刑星能夠有所領悟,能夠多少理解他父母當年的情難自已。
可刑星聽完之後,心裏卻有不同的感觸:“梁祝二人雙雙殉情,雖然生前沒能長廂廝守,但死後能在一起也算是死而無憾。隻是,這對馬文才也太不公平,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陶弘景有些啞口無言,梁祝化蝶的故事流傳甚遠,人們感動於二人為愛奮不顧身,可至於馬文才喪妻的痛處,卻沒多少人留意。
陶弘景想到這裏,也隻得無奈歎道:“也許,男歡女愛、兒女情長之事本就是不論公不公平的,有時候,也難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
“看來我就是那個無辜的人...”刑星自嘲地笑了笑,笑完過後、一步一步走到陶弘景跟前,凝視著他的眼睛說道:“雖然我還是不能明白。不過,謝謝你願意聽聆聽我的心事,這些話我藏了很久,都找不到人說,謝謝你。”
刑星的話音很輕,就像風一樣,掠過了陶弘景的耳根,叫陶弘景聽後不禁怔了一怔,他看著刑星的眼睛,他從沒想過,平日裏那個蠻橫驕矜的女戰士,竟也有著如此溫柔的時候。
“謝謝你!”刑星又再次道了一聲感謝,之後就像一隻小貓般,從樹稍的這頭跳至另頭,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