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星說完,便把目光從遠處的夜空拉回到了自己手心上的情蠱,她望著這支絢爛的蝴蝶、自顧自地說道:“爹爹說完最後一句話,從他的胸膛裏、有一隻蝴蝶飛了出來...就像我手上這隻一樣。”
陶弘景聽後,愣愣地看著刑星手心的蝴蝶,腦中浮想出刑星父親當年被蝴蝶貫穿胸膛而死的那一幕,隻覺得又震撼又絢爛。
先前的他還以為這些九黎人都是些古板拘束之人,想不到竟也有人將情意看得比生命、比傳承千年的族規還重。
“爹爹死後不到一年時間裏,娘親也跟著走了。”刑星淡淡地說道。此時她眼中的淚早已經哭幹了,聲音也不在似先前那般哽咽了,但其中的悲苦,卻是有增無減。
“真是個可憐人...”陶弘景心中暗自歎了口氣,他已經猜到了刑星的母親是因為思念亡夫而心生鬱疾,便安慰道:“你娘親去尋你爹爹去了。”
然而接下來聽到的一番話卻是叫陶弘景再次一怔。
“不,不是的。”刑星苦笑著搖了搖頭,“她不是去陪爹爹,她和爹爹一樣的死法。”
“一樣的死法?”陶弘景心頭“咯噔”一驚,“難道也是因...因為情蠱?可你爹爹他...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你娘親心中的蠱毒還是不能解除嗎?”
“是的,我族之人一生一世隻能心愛一人,一旦服下情蠱,不管對方是否變心、是生是死,今生今世,心底都再不能有其他人的位置...”刑星呆呆地看著手心的情蠱,緩緩說道:“娘親當時也是和爹爹一樣,忽然就倒下一病不起了...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害怕極了,爹爹已經走了,我不想讓娘親也離我而去。”
刑星說完之後,再次轉過身去,依偎著一顆粗壯的樹幹,就如同依偎在母親的懷裏:“我當時急著要去找奶奶,可娘親卻拉住了我的手不讓我走,她說她就快撐不住了,她不想要什麼解藥、她隻想再多看我一眼。我拽著娘親的衣角、一個勁地哭著問她:“你舍不得我,為什麼又要離開我?”娘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隻是一個勁的說著抱歉,就和爹爹一樣...可我不想聽他們說抱歉,我隻想他們留下來。”
刑星說到這裏,咬著嘴唇、握緊拳頭,不停捶打著眼前的樹幹,就像是回到了當年死別的那一幕、在質問父母為何要離她而去。
她一拳一拳向前砸去,隻把偌大一顆參天大樹捶得搖搖晃晃、隻叫自己的手背布滿了層層血汙,這才停了下來。
“娘親和爹爹一樣,她也是到死都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娘親走的時候,我哭得滿臉是淚,可她臉上卻是掛著幸福的笑,她說她忽然理解了爹爹,有些事情確實由不得自己。她也希望我不要怨恨父親、不要怨恨她。要幸福地活下去...真是...說得容易!”刑星說完之後,再次握緊拳頭猛地向前揮去,這一拳看似力大無比,可隻有刑星才能體會到自己是多麼地無能為力。
陶弘景望著刑星這副模樣,知道她至今心裏至今仍是沒有放下,可仍是忍不住問道:“那...那你還怨恨他們麼?”
“我也不想...可我不能。”刑星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族中數千人,這麼多對夫妻,這麼多年來從來不曾聽聞過有誰背棄婚約、心中另有他人,我的爹爹和娘親是唯一一對因情蠱而死的。奶奶瞞住了這個消息,寨子裏除了我爹我娘、奶奶和我,以及我爹娘暗中愛慕的那兩人,不,就連他們也未必知道,除了我們這些人以外,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我父母的真正死因了...可我爹娘俱是族中頂尖的戰士,一年之內先後亡故,又怎能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們刑天部族人雖不喜歡議論他人是非,可此事畢竟太過蹊蹺和突然,一時之間流言四起,我能感受到旁人看我的眼神,都變得和往常不同了。我知道族人對我沒有惡意,可每當他們問起此事之時,我仍是不知改如何開口,我知道若我說出實情,他們定會覺得我爹娘背棄族規是罪有應得、是族中之恥,爹爹和娘親雖然做得不對,可他們在我心裏,一直以來就像是太陽和月亮一樣,我不想別人看低了我父母。我隻能撒謊,我隻能騙他們,說我爹娘是堂堂正正地戰死的。”刑星說到這裏,不自覺揉了揉發紅發腫的眼眶。
“可...可你知道撒謊對我們而言是怎樣的一種恥辱嗎?我族中人乃是刑天大君的子民,從來都是坦坦蕩蕩、視說謊為奇恥大辱,要我編造謊言,簡直比在我心上捅刀子還難受,每次撒謊過後我都會跑到家裏哭上好久,這是我此生第一次撒謊,我...我...我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
刑星說完之後,再也抑製不住了,眼淚就如決堤一般,從早已幹涸的眼眶中再次湧了出來。
陶弘景見了刑星這般痛不欲生的模樣,心中亦是大為觸動。他雖不通情事,但從小到大,也曾見識、聽聞過各種不幸的婚姻:有丈夫不顧家人在外尋花問柳,妻子委屈求全逆來順受的;也有妻子被逼嫁入富室,因感情不和而暗通情人謀害親夫的。有夫死其妻迫於輿論不得改嫁的,也有家貧而不得已招夫典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