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東後堂筆記(三)(3 / 3)

“看看,這玩的,過會兒我幫你和阿玦從新梳梳,好出去看熱鬧的。”

阿玦樂道:“娘親梳的頭發可好看了。”

說完,又轉身對我道:“爹爹,阿玦一會兒要出去騎肩肩。”

阿穎捏著手裏的醃肉,沒有說話。

阿修見她不開心,忙問她:“姐姐你怎麼了。”

阿穎搖了搖頭。

席銀看著阿穎的模樣沉默了須臾,牽起她和阿玦的手道:“我帶這兩個丫頭進去梳洗梳洗。”

我並不知道席銀在內室和阿穎和阿玦說了什麼。

我隻知道,中秋街市上,阿玦一手牽著席銀,一手牽著阿修,一路上誰也不放。

阿穎獨自走在我身邊,沉默不語,看著席銀在路旁給阿玦買燈,也隻是站在我身旁等著,我彎腰問她:“你想不想要一隻燈。”

她搖了搖頭,忽然轉身問我道:“我的娘親和爹爹,他們為什麼不在了。”

我低頭問道:“你的祖母沒有跟你說過嗎?”

阿穎搖頭。

“沒有,但我有聽旁人說過,說他們……是有罪的人。”

她說完這句話,我亦沉默下來,她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

“阿玦她有爹爹和娘親真好。”

“不要哭。”

“我才沒有哭呢。”

小丫頭的這句話從來都是信不得的,尾音還沒有落盡,她就已經流了眼淚。

但她也是真的倔,抿著唇,怎麼都不出聲。

我有些惶恐地看向席銀,席銀笑著指了指了街市上抱著孩子看水燈的人。

我沒有了法子,隻好蹲下身,伸開手臂道:“不要哭了,抱你去看水燈。”

正說著,阿修也跑了過來,將一隻桃燈遞到阿穎手中,“姐姐別哭,我的燈也給你。”

阿玦也湊了上來:“還有我的。”

阿穎捏著那兩隻小燈,終於慢慢地製止了眼淚,然而她看向我的肩膀時,卻還是有些猶豫。

席銀把阿玦和阿修喚了回去,我也一直蹲著沒有動。她站在我麵前又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伸手摟住了我的胳膊。

我很難去描述這個孩子帶給我的溫暖,和阿玦和阿修都不一樣。

她的笑容,意味著我身上很多無解的死結,開始慢慢地鬆開了。

夜裏,席銀躺在我身邊,孩子們也在偏室內睡得香甜。

席銀翻身問我,“你明天什麼時候帶兩個孩子走啊。”

“卯時便走,明日由朝會。”

席銀輕輕摟住我的胳膊,“真舍不得。清談居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我低頭吻了吻席銀的額頭。

“謝謝。”

席銀笑了一聲,“謝我作什麼。”

她明知故問,我索性也不答了。

“退寒,我想殿下和我哥哥,都能看見阿穎……欸,對了。”

她翻身坐了起來。“明年春天,我想去江州和荊州走走。”

“我陪你一起去。”

席銀搖了搖頭,“不用了,江州葬著殿下和我的哥哥,他們都是這一朝的罪人,你去了,洛陽……會有非議吧。”

我想告訴她我並不在意這些,誰知她接著說道:“我想一個人去,如果可以,也想帶著阿玦和阿潁一道。”

我遲疑了一陣。

“你想跟阿穎說什麼。”

席銀搖頭,“我什麼都不會和她說,那已經是上一輩人的事情了。我隻想帶著她去看看她的爹爹和娘親。”

我沉默須臾,終於點頭答應。

“好,我讓江淩送你們去。”

“嗯。謝謝你。”

“到我問你謝我什麼了。”

“謝你願意陪著我,也願意偶爾放開我。”

**

第二年春天,我親自在洛水岸送席銀南下江州。

她這一去,我們分別了半年之久。其間,她給我寫了很多封信,說她在江上路過當年的榮木懸棺,說她去看望了江州的黃德夫婦,又在曾經我養傷居室內住了幾日,後來又渡江去了荊州,去城中看了她一直想要看的晚梅。

然而最讓我意外的是最後一封信,她如下寫道:

退寒,我在江州遇見了趙謙,他換了名姓,投在黃德的軍中。

他問及我你的近況,事無巨細我都說了,有些事可能會令你下次見到他的時候難免被他取笑,你不要怪我。

至於趙謙,他還是老樣子,沒怎麼變,還是小銀子,小銀子地叫我,一說話就笑,一笑就亂說話。

我問他什麼時候回洛陽來看我們,他說等你不想殺他的時候,他就回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話。後來我們帶著阿穎一起去看了哥哥和殿下的墓,哥哥的墓是我壘的,而殿下的墓是趙謙造的。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歡殿下,所以我把阿穎的身世告訴了他,但他好像還是不懂榮木花的意思,一直跟丫頭說,要等秋天的時候,帶她去江邊摘她娘親喜歡的榮木花。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把榮木朝盛夕死的意義告訴她,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退寒,我想我們都有很多遺憾,這一輩子也無法彌補,但我希望,我可以再勇敢一點,像你教我的那樣,哪怕是一個人單槍匹馬,也要保護好我能保護的人。我也會慢慢教會我們的女兒,如何在世上行走,愛一個人時,不受縛,恨一個人時,不沉淪。

我在東後堂中讀完了這封信,慢慢將我正在寫的這一冊筆記合上。

窗外月明風清,鬆竹的影子靜靜地落在窗紗處。

我和席銀的故事之後仍然冗長而無趣,至中年糊塗,老年昏聵……

而下一輩的人,也有他們的掙紮與和解,諒我私心在席銀一人身上,就此擱筆,隔世再會。

。您提供大神她與燈的朕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