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舊詠新裁(1 / 3)

四月二十九,靖王等一路車馬午前便進了洛陽城。皇宮自然也得了消息。逸然來去三月有餘,皇上思念難禁,次日一下朝便帶著聶群趕往了馨香苑。見逸然形容憔悴,又要接入宮中,逸然不肯,推說身體不爽,不宜挪動皇上才做罷。

皇後著人來請皇上,皇上十分不悅。逸然將下人打發了出去,才將酈茗香送的壽禮獻上。

皇上接了細觀之;知係芸妃親筆,那形韻、神態無不傳神。皇上不由得想起了昔日情分,難免傷懷,一聲長歎。

逸然笑雲:“就知道皇上情長。若那日果然斬了,竟不知道這賀壽圖該由誰畫了?”

皇上聞言收了心神,道:“由你畫,可願意否?”

逸然笑曰:“那也罷了,隻是怕連張飛也嚇走了神兒哪!”

皇上笑雲:“你便是畫個判官出來,我也是收的。”

逸然笑道:“賀壽之際畫個判官出來,您那些文武大臣,後妃娘娘們不吃了臣女才怪呢?”

皇上笑曰:“便是吃,也輪不著他們。就你會哄朕開心。罷了,朕先回宮看看,改日再來看你。”

逸然行禮送了皇上出來。逸然帶著寧兒、桂兒去徐府拜望。

徐大人不在府上。夫人見逸然來了,歡喜的很,略坐一會兒,徐夫人告訴她,五月初一乃是海音的壽辰,請她早些兒過府。逸然答應著,又坐了一刻便回府了。

徐夫人替海音置辦所用物品,卻見海音正與一紫衣女子說話。徐夫人道:“峰兒,逸然方才來過了。我請她過府。你若忙完了,便去置些果品、甜食,女孩兒家大約都愛吃的。”海音應聲。

徐夫人便往回返,那紫衣姑娘卻上前福了一福。道:“請問,可是徐夫人?”

夫人頷首,問曰:“姑娘是……”

那姑娘笑道:“伯母,我是晨露。”

徐夫人“哦。”了一聲。看著徐峰。

海音淡淡道:“她是逸然的堂姐,東方晨露。”

徐夫人方笑道:“逸然是我家兒媳,姑娘有事,還請進府一敘。”

海音忙道:“我們講完了,還是叫她領孩兒給逸然買些愛吃的瓜果甜品吧。”

徐夫人謙讓道:“這如何好麻煩東方姑娘?”

東方晨露卻巴不得,趕著賠笑:“不麻煩,就讓晨露陪他走一遭吧?”說著挽了海音胳膊便走。海音忙掰開她的手。

徐夫人的臉已沉下來了。道:“東方姑娘先請回吧。老身忽然想到還有別的事情對峰兒說。”說完向海音道:“你隨我進來。”母子兩個沒待晨露回答便進了府門,將她晾在了門外。東方晨露無奈隻好走了。

這邊徐夫人回到正堂,坐了沉著臉道:“你跟我說實話,門外的丫頭到底是誰?”

海音忙上前替徐夫人揉著肩頭道:“她真是逸然的堂姐,隻是她對孩兒存了些心思,所以糾纏著。孩兒的心思您還不知道?豈會與她有所牽扯?”

徐夫人點頭道:“嗯。逸然是個好孩子。若不是她有孝在身,早替你娶回來了。我兒不可做負心之人。”

徐海音點頭笑雲:“孩兒知道。不過明日逸然真的會來嗎?”

徐夫人拍著海音的手道:“真的。你還不去買身合適的衣服來?按照慣例,聖上會許你一日休息,今年可許了?”

海音道:“許了。”

徐夫人道:“好。那你去請逸然幫你挑身新衣服吧?”

海音笑雲:“不必做了,你兒穿什麼都俊的!”

徐夫人拉著他道:“傻兒子,逸然是咱家的媳婦,就該替她做些新衣服的。她父母不在了,我們自然該處處照應,難不成還叫別人照應了?”

海音道:“兒知道了。”

徐夫人“嗯。”了一聲道:“若銀子不夠了,你再去賬房支些。莫教人看著小氣了。”海音聞言施了一禮出去了。

來在馨香苑,海音說要置些衣物。

逸然便從閨房取出一套寶藍色金絲團花紋劍袖、金絲腰帶,讓他試試。徐海音穿起來竟是十分合適的。笑道:“你何時買的這樣合適?”

寧兒插嘴道:“哪裏是買的?是小姐一針一線親手做的,姑爺穿起來自然合身。”

海音聞說,忙脫了下來。逸然道:“穿得好好的,怎麼又脫了?”

海音笑道:“這可是我的寶貝。明日當著眾人穿起來,讓他們也瞧瞧娘子的手藝。”

逸然佯怒:“又渾說。平日家能者穿吧,又不怕羞的顯擺什麼?也不怕人見了笑話!”

海音笑著讓寧兒尋了塊布包了起來。道:“就在這裏放著,別叫人動。晚些回來,我再取回去。”

逸然笑道:“什麼好物件兒,還用這麼寶貝著?”

海音正經八百道:“你可不知道,這是我第一件兒姑娘送的衣服。當然寶貝了。”

逸然故意道:“我卻不信。”

海音急了:“我可以對天發誓!”

逸然忙扯住:“信你就是了,無端端的又啟哪門子的誓?”

海音方笑了。說是徐夫人叫他買些瓜果,來邀逸然。逸然自然是肯的,二人便出了門。

五月初一,海音果然穿了那身袍子。靖王夫妻,穆青山兄妹皆來道賀。

巳時一刻,逸然方帶了寧兒、桂兒來。

青山笑雲:“今日海音壽辰,逸然可帶了賀禮來?”

逸然含笑不語。海音過來道:“早穿在身上了。”

倩菊看了許久半開玩笑道:“可見是花了心思的。那針線可與皇宮的繡娘一較了。”

逸然道:“姐姐莫取笑了。若與姐姐的手藝相比可就東施效顰了。”

青山怔怔道:“我怎麼沒見過?”

逸然自覺失言了。便隻是笑。海音也道:“誰的?總不會……”逸然忙悄悄拉拉海音衣袖,海音方明白過來,不問了。

眾人聽戲入席。席間,靖王道:“五月二十皇兄千秋,照理說逸然也該送賀禮進宮。不知道逸然可否備下了?”

逸然搖頭道:“苑裏一應用度皆出自宮中,哪兒有什麼稀罕物件兒上壽。”

青山低頭沉吟:“這倒是實話。”

倩菊道:“逸然最善詩文,不若作新詩一首上壽。”

靖王曰:“不可。若果如此,倩妃見了,豈不坐實了上年園中欺君之罪了?”逸然默默點頭。

淩淩道:“不如做些針線,也顯得誠心。”

逸然道:“那也罷了。宮裏不缺繡娘,豈不平白的招惹笑柄?”

靖王忽地雙眼一亮:“海音何不施一套簡單的劍法出來,我請宮廷舞娘來化作劍舞,叫逸然學了。既新奇,又投皇兄所好。”在場者皆稱“妙。”

海音卻道:“靖王善頌,有你高歌,豈不更好?”

靖王道:“這個不難,漢《大風歌》即可相和。倩菊操琴,以琴音相扶;《大風歌》相和;劍法舞之,必有可觀之處。”眾人皆甚是。

此後,日日在靖王府內演練,果然不錯。

五月二十聖上千秋日,文武皆有賀禮,獨不見東方曉來到。皇上便覺無趣。內宮相賀,倩妃奉上一曲,笛音精妙。皇上似全不在心上。

忽地琴聲起《大風歌》鏗鏘悠揚,靖王頌之,舞場中一女子執劍起舞。似舞,亦似武。劍法中加著柔媚;柔媚中帶著劍招。不是東方曉是那個?隻見她一身水藍似男人一般挽了秀發絲帶飛揚,耳下卻配了一對寶藍色耳墜。護腕、腰帶、軟靴一色寶藍。長劍飛揚,劍穗浮沉。真個剛柔並濟,身影嬌美。直教人嗔目結舌。皇上心下大喜,不覺露了出來。太後看在眼裏,心中暗道:莫非皇嗣之望,將寄於她?曲終舞罷。逸然收劍上壽,口稱萬歲。皇上賜下珍奇無數。

席終,逸然更衣將回府,聶群來請:“列為慢行,皇上請各位聽蕭閣內小坐。”眾人隨聶群至聽蕭閣。

皇上、玉淑妃、樂妃在座。靖王等又見禮。皇上道:“勉了。你們作的劍舞真很喜歡。《大風歌》雖詞好,意合。朕似乎總覺不足。不若你們現填新詞,倩菊撫琴,逸然舞之。如何?”

玉鳳便有心遁逃:“臣妾無能,叫人去備些果品、香茶。”

皇上道:“罷了,近日也夠你勞碌了,今日歇歇。叫聶群備去。你雖不知琴韻、詩律卻可以陪著逸然。坐著吧?”聶群去了。

時刻不大,在聽蕭閣設下桌案、瓜果。

靖王道:“不知皇兄欲以何為題,以何為韻?”

皇上曰:“題韻為限,好些妙句佳詞皆隔在外了。今日隻要詞句好不限題、韻。”

皇上轉頭對海音道:“依朕所見,席間逸然所舞出自你的劍法。近日也饒不得你。逸然換為文作,他們做出來,你也要以武獻壽。”

海音一時沒聽明白道:“要臣跳舞?”

皇上笑雲:“想什麼呢,要你舞劍?你若能輕歌曼舞,不成奇聞了?”此語一出,在場皆笑了。

樂妃舉杯淺嚐一口。靖王觀之,踱了幾步曰:“臣弟有了一闋,隻是對皇嫂略有不敬。”

皇上笑雲:“你且念來。”

靖王施了一禮曰:“

摘仙韻

明月皎皎,

漢河迢迢,

佳人舉杯淺笑。

青山迎風醉倒。

欲上欄橋,

又見水蕩路繞,

若仙步飄飄,維予逍遙。”

樂妃笑雲:“靖王高才,我竟不知道這《摘仙韻》出自何處!”

靖王笑曰:“適才見皇嫂舉止優雅信口謅來。”

皇上笑雲:“‘摘仙韻’雖詞不詞,曲不曲;聽來倒也有趣。海音舞來。”

倩菊想了想,琴聲起,靖王頌之,海音舞來竟是一路醉劍。舞終曲罷,天近黃昏。

樂妃起身道:“臣妾不善詩、詞。不知可否清唱一曲,以表寸心?”皇上點頭。

樂妃便唱了一曲,歌聲倒也甜潤。

倩菊起身道:“臣女已了一首。”皇上點頭,令其詠之,倩菊雲:“

青竹願

疏影依依風清爽,獨上蘭舟靜思量。

提筆欲書勁節誌,萬願凝做一脈香。”

徐峰皺眉道:“詩詞臣是不懂,可是這沒法舞啊!”

皇上聞言笑了曰:“這回免了。即可不舞,朕亦有了一首:

春、人、緣、夢

春柳春花初回春,人潮人海覓伊人。

緣聚緣散本無緣,夢始夢終何驚夢?”

皇上作完,皆不作聲了。獨逸然道:“今日乃皇上壽辰,怎麼作此喪氣之語?皇上還不重作?”

見眾人神色皆如此,皇上念曰:“

喜春狂句

春歸萬裏迎新來,羊毫飲墨慢展懷。

莫道庸人無是處,千嶽煙波任吾裁。”

眾人皆稱“好。”皇上道:“逸然,你罰了朕一闋,你卻一首具無,朕也不饒你了。”

逸然看看天色已晚,星光漫天雲:“

鵲橋仙

暮雲靄靄,

墨香盈袖,

花雨紛飛紅廋。

薄水小徑靜而幽。

斜陽卻,興致仍厚。

金杯玉盞,

瓜果美味,

能醉青山濃酒。

星光點點複難收。

晚風過,歌歇舞就。”

皇上聽罷點點頭道:“嗯。意境優雅,詞句清淺。隻是朕怎麼覺得與靖王的‘摘仙韻’有相似處?”

逸然笑雲:“‘能醉青山濃酒’一句,本來就是從姐夫的‘青山迎風醉倒’中化出來的。”

皇上笑道:“你倒會撿現成的,天色已晚,我們也‘琴歇舞就’進膳去吧。”

眾人稱是。入聽蕭閣,用了晚善,各自散去。

這日,太後正在宮下閑坐,皇後及各宮嬪妃都在。太後身邊的,進來回話。報了樂妃等單獨賀壽之事。

太後笑道:“對夫君是該如此盡心的。不過,哀家發現皇上對逸然郡主頗有好感,你們以為如何?”

皇後笑雲:“逸然倒是個很盡心細致的,臣妾在娘家時,曾有緣相處三年,臣妾觀她性情剛烈,心地善良,做事又盡心。至於皇上的心思,臣妾竟沒有發覺!”

倩妃冷笑:“宮內盡知了,娘娘還未發覺,真是奇聞了。”

太後不悅道:“倩妃你竟敢當著哀家的麵如此對皇後說話,你把君臣禮儀置於何地了?”倩妃心下不服,嘴上卻不敢多言了。

倒是樂妃心思快,笑雲:“臣妾聽聞,逸然郡主已許給懷化將軍徐峰了。”

倩妃方明白過來亦雲:“他們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了。”太後不複言語,令她們散了。

玉淑妃和樂妃一道出來,邊走邊雲:“我見太後似乎不大高興了,姐姐可知道錯出在哪裏了?”

樂妃道:“想來是太後有了召郡主入宮的心思。你、我皆受了郡主恩德,與她要好。少不得替她做些什麼。太後不悅,想來也不會再動什麼心思了吧?”

玉鳳點頭曰:“虧了姐姐心靈。但願他們有終成眷屬吧!”樂妃頷首。

她們走後,太後果然請了皇上來。太後道:“皇兒,繼位也有些時日了,不見哪位妃子有喜。可是她們不稱你的心思?”

李漼淡淡道:“稱心不稱心的都是如此罷了。”

太後雲:“母後有心代你選個稱心的,你可願意?”

皇上歎了一聲失言道:“罷了,她已名花有主了。何苦又為難她?”

太後若有所思道:“你是君王,想要什麼,就該有什麼。更何況隻是個女人?”

皇上心中哀莫雲:“她的心思不在朕身上,強留下她又有何用?”說完向太後施了一禮,走了。

這晚,海音陪母親吃過晚飯,徐大人回來,麵色有些不好。徐夫人想問又不肯說。

海音回到房中,徐大人也到了他房中。海音先請父親坐了,斟上茶來:“爹爹可是有什麼話要對孩兒說嗎?”

徐定邦點頭,卻又歎了一聲道:“今天下午太後召見了老夫,給為父出了道難題,為父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出口了。”

海音道:“爹有何為難,對孩兒說,或許孩兒也可以幫得上些。”

徐大人猶豫著:“正要你幫忙。我們……我們退婚好麼?”

徐海音大驚忙道:“逸然哪裏做得不好,您說給我,孩兒叫她改去!她會聽的。”

徐定邦為難道:“並不是她不好,就是因為她做地太好了,才……才受到皇上、太後的看重……”

他的意思海音已然明白,急了:“爹,她可是孩兒下了聘的。”

徐大人沉默了許久:“今天下午,太後告訴為父,數年前皇上遭責的事。當年先帝打傷了聖上,子嗣上不容樂觀。如今內宮不得聖心,皇上的心裏對逸然有心。太後的意思是,希望峰兒……”他有些說不下去了。歎了口氣,站起來雲:“為臣當盡忠。峰兒自考慮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後,好一段時日海音悶悶不樂。父親的話常在腦海中盤旋,心情可想而知了。他甚至沒有去看過逸然。靖王也覺出不對了,問之,又不得答案。將此事說與了逸然知道。逸然想著既然他連靖王都瞞,怕是不好叫人知道,便冒險獨自前往。在一處酒樓見到了他。徐峰大醉,似乎連人都不認了。

逸然相勸,竟被一巴掌打在臉上,被趕了出來。逸然,心裏又氣惱又擔心,隻得留在了門外。

過了一會兒,東方晨露進去攙了海音出來,海音摟著東方晨露出來,口裏還道:“你既然喜歡我,就嫁我好了。”

那晨露見逸然站在邊兒上,卻故意道:“我才不與你做妾呢!你不是與我堂妹訂了婚了嗎?”

徐峰糊裏糊塗一劃拉道:“去,我是看她封了郡主,有俸祿好領,才假說喜歡她的。她跟我又不是一路的;咱倆才是一路的。”晨露白了逸然一眼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