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一人兩股戰戰的,往後直退幾步,道:“我不幹了!我不幹了……為了開個醫館,還得賠上性命?誰做這等虧本生意!”
黃如意歎道:“唉,行吧。都到這一步了,想不到退縮就退縮了,到底還是擔不起責任,對不對?我可以理解。明年再來吧。”
黃如意沒必要這麼多。黃如意才了一句話,那人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頭都沒回一下。
林驚蟄皺眉——好直截了當的勸退,好險惡的用心!
怎麼當年登門拜訪,就非要繞個九曲十八彎呢?
而眼下,要救治眼前的王舜臣,又談何容易?下手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他隨時都會死,多碰一下,錯了一點,他都會死。
如果大將軍死了,那都是因為他這個庸醫的一時失手,這必定導致身敗名裂,甚至株連九族。
株連九族?
他想到了女兒。
於是他開口道:“黃大人。”
黃如意道:“怎麼了?你也要——”
“您能否保證,要是出了事,都是我一個人擔,算是我一個人之過?”
黃如意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好啊。”
好。
林驚蟄淡淡道:“那我開始了。”
話音未落,他刷地拔出一柄尖刀來——一柄極的,纖薄近於透明的刀,朝著王舜臣的喉嚨,一刀剖下!
周圍的幾排侍衛,雖是維持秩序的,可內心對於自己所見的情景,仍是未曾笑話的;尤其是他們第一次看到生命垂危的大將軍,一瞬間仿佛是塌了一般!因此,當看見林驚蟄拔刀的一刹那,他們中有人驚呼起來,有一個更是莽然衝過去要阻止他,嘶吼道:“黃大人的話你沒聽見嗎?人死了是要償命的,你有幾條命,可以賠得了這一條命?你竟然敢殺了他!”
黃如意喝道:“退下!蠢貨!”
“——黃大人!”
“聽不懂人話嗎?退下。”
“是……”
此刻,林驚蟄眼中隻有這一具受傷的軀體,與他是誰無關,與利益也不相幹,與他每一次出遠門去救治的垂死的人別無二致。
“四肢發紫,麵色蒼白,氣急如窒,脈搏細弱至於無,心音遙遠而輕微。此乃心髒破裂,以至氣急昏厥,心跳驟停,近乎衰竭。”林驚蟄道,“在戰場上受怎樣的傷,都不奇怪。隻是,堅持了一二,傷口一直沒被人處理過,居然還能活著,這才真真的是一個奇跡呢。”
他著,手撫摸到大將軍心口,對準一處,刀尖一旋,剖開皮肉,頓時血光迸現,登時狂噴不止,近乎黑色的血噴濺到林驚蟄身上,噴濺到侍衛雪白的刀尖,噴濺到汴京城慘白的空中。周圍人一見無不變色,就連黃如意也一時不知林驚蟄用意為何,是否是破罐子破摔,殺人泄憤——醫者是神秘的行業,在鮮血淋漓中救人,在妙手回春中殺人,可究竟什麼時候救人,什麼時候害人,實在難以判斷,這一瞬間黃如意閃過一個念頭:自己果然是個外行。
但他不允許自己有這種想法,隻是佯裝冷靜地,親切地問道:“木先生,您放血做什麼呢?”
他已經準備好下一秒就下令將他就地正法。他等不及他回答,就迫不及待地想開口:“要是你無法解釋,那可是——”
“這些血是沉積在體內的血,是髒器出血,已經變質不能再流動,留在體內傷害更大。”林驚蟄道,“我已將他破損的地方修補好,隻要還有一息尚存,就能夠醒過來。”
“哦?”黃如意眯起眼睛,“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氣呀……”他示意兩個侍衛上前查看。
林驚蟄收刀入鞘,轉過頭去輕微而快速地抹了一把冷汗。不緊張是假的,心髒是最重要的地方,一分一毫一厘的差池都不被容許,好在他完成了——應該是毫無誤差地完成了任務,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樣,救回了一條人命。
幾個侍衛跑過去。
“王偏將,王偏將……”
然而正當他緊張的心情稍鬆弛之際,兩個侍衛忽地發出驚呼:“他死了!”
人群也騷動起來了。“什麼?怎麼會?”“難道是故意要刺殺王舜臣……”“不可能,傷員和病人都是隨緣分配,怎麼可能算準了要對他開刀?”“那他帶什麼刀呀,哪有大夫帶刀的……”“王偏將啊!王偏將……到死都還是一員偏將……”
黃如意卻眯起眼睛笑了。
——好極了,求之不得,甚至不用動手,他還沒有動手,就已經由林驚蟄直接快步走向了這個結果。
他正要發作:“來人!將……”
林驚蟄卻伸出手來一擺,止住往前走的侍衛,冷冷道:“都慌些什麼呢?”
他抬頭,眼裏閃過一道銳利的光,那目光就像剛才他手中的那一把刀,薄而通透,劃開皮肉,直擊靈魂。
“怎麼了?……嗨呀,你們今都怎麼了?哈哈哈。”黃如意突然笑起來,仿佛聽了一個好笑的花,“哎呀,你麼一個個的,怎麼都不聽我的話了?哈哈哈哈。讓你們不動的時候,非要往前走,我喊都沒用;現在讓你們抓人了,倒被他一唬,反而不敢上前了。你們難不成,是相信有什麼奇跡不成?你們可真是好笑啊!有沒有長眼睛,有沒有看到,王舜臣已經死了!”
他這話的時候,眯縫著的眼睛竟睜開了些,他的瞳仁極,睜開眼非但不可親,反而有些驚悚的意味,於是整張臉看起來奇異而荒誕,不幸目睹了他這個表情的人,晚上回去不約而同地做了噩夢,其中包括林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