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已有清榮諭 3(3 / 3)

林驚蟄卻安然不動,如同一棵挺直的鬆樹,他的聲音振聾發聵似的響起來,是傲慢而輕蔑的:“我黃大人啊,你怎麼如此糊塗!我還以為近些年你的學識淵博了些,可誰知道如今,竟連人死了還是活著都不知道。我該我看錯了你,還是在意料之中呢?依我看啊,您和當年登門拜訪時候沒有兩樣呢!”

這句話真是致命打擊,對於黃如意來,更帶了羞辱的意味,這意味著林驚蟄非但沒有為當年的辱罵而慚愧,反而拿他當成一個笑話。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些刁民不懂事不會話沒腦子,聊以安慰,誰知道這林驚蟄一句話,就將他心中鬱積的憤怒全部引了出來。

一瞬間,黃如意幾乎氣得頭頂生煙,然而頭頂又沒有孔,故而隻能鼻孔出氣,臉脹得通紅。他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冷笑,道:“哦?你倒是,我哪裏錯了?難不成這王舜臣將軍還活著?你若是真能證明他沒有死,我就饒你死罪,既往不咎!”

黃如意一邊著,一邊慢慢恢複了平靜。普通人信口雌黃不要緊,可他這樣一個大官員敢這樣,一定就有充足的底氣。

林驚蟄提高了聲音:“黃大人得倒是如此寬宏,可我何罪之有?我既無謀反之心,也無殺人之力。我若是真想殺人,這些侍衛早就能感受到我的殺氣,將我就地正法了,是不是?這是武學的東西,可武術與醫術相通,我多少也懂些。醫者持刀從不殺人,隻會被人殺死,希望黃大人好歹能明白這個基本的道理。然後——”他看著準備走上來的兩個侍衛,指了指躺著的王舜臣,道,“你們見過的死人不少了吧?怎麼連真死還是假死,都不知道?”

兩個侍衛相顧愕然,一個不出聲,一個開口道:“他已氣息全無,這不叫死,什麼叫做死?”

這個侍衛也出了在場所有人的疑問。人們竊竊私語著,心想,難道看到的並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一場精心布置的局?

一場請君入甕的局,卻意外被這個醫者所破?

林驚蟄微微一笑,轉身朝著圍觀的人群,彎腰施了一禮,道:“各位放心,此人並不曾死去。我這就讓他‘活過來’。”

這是他到這裏之後的第一次行禮。

就是不向著黃如意彎腰,再次氣他半死,而且吃驚。

而且是,一邊吃驚,一邊膽戰心驚。

“一個人如果死了,會是很多原因。傷重不治,病入膏肓,或者內髒衰竭,都是一個人死亡的可能因素。”林驚蟄冷靜地道,“即使是大宋的傳,王舜臣王偏將,也並不是完美無缺,不老不死、不傷不滅的神明,他也會死。”

黃如意冷笑道:“這就是你失手將他治死的理由嗎?”

他的冷笑像一塊冷掉的豬油,冰涼肥膩,使人不適。

林驚蟄道:“話可別太暴露了動機,黃大人。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動刀,都是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我將他所受的威脅,一個個地去除,當我動完最後一刀,他就脫離了危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剛才他就應該醒過來。”

“那麼,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醒呢?”

林驚蟄笑了笑。

“你相信嗎?黃大人。人雖是脆弱的,可如果真的要完完全全地死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黃如意一驚:“你什麼意思?”

“我,”林驚蟄道,“似乎有人,專門想要害死他呢。”

“你可別胡言亂語!……就算他死了,也是你失手!”

“嗨,黃大人,我剛才什麼來著,話別太快,就跟你之前那樣慢慢悠悠的,邊邊想,不就好了?話不過腦子,是很危險的事情。我可什麼都還沒呢。”

黃如意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結,慢慢道:“你……”

林驚蟄俯下身,手撫到王舜臣的額角。

那裏被雜亂的鬢發覆蓋著。

他兩根手指一捏一旋,往外一扯。

竟帶出了一根銀針來!

他將針尖朝著地麵,淡紅色的血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滾,滴答,滴答,滴答——

無論是人群,還是侍衛,亦或是黃如意,無不大驚失色!

在萬俱寂之中,林驚蟄緩緩道:“該治的都治了,沒有什麼可質疑。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幾乎不曾質疑過我自己。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他不會不醒,除非有人,在他的穴道裏紮上針,讓他陷入假死。假死的人,有意識,聽得見,甚至有觸覺,隻是睜不開眼睛,張不開口,動不了身子,一個靈魂被封閉在身體裏,忍受著痛苦和孤獨,然後就這樣下葬,等同於活埋了,那才真是恐怖至極的事情。”

這話得毛骨悚然。可是林驚蟄並不準備停下。他道:“我曾經救過一個人,那人本該在三後蘇醒。可是他的親人卻堅持認為他死了,不等他醒來就急匆匆下葬,此後半月,半夜裏總聽到手抓棺材板的聲音,請了道士超度亡魂,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後,挑了個正午開棺,發現裏麵有一具屍體,手指已經磨去一半,露出白骨,而棺材板上全是血紅的抓痕。”

林瓏知道這件事。這件事就發生在她家隔壁。由於父親早已告訴了她真相,因此當鄰居們還在敬畏鬼神整吃齋念佛的時候,她心裏隻是憎恨他們的壞。

這不是虔誠,而是畏懼。

“所以,黃大人。——您別緊張。”林驚蟄笑了一笑,道,“辨別穴位,這個是不是考過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