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林瓏才發現此事的跨度之大,幾乎貫穿了她從童年至今的記憶。
人在少年時期成長得很快,因此隻是相差幾年的功夫,對同一件事的認知可能就會變成兒童和成年人的區別。林瓏第一次聽王偏將的故事的時候隻有七八歲,對世界的認知尚不明確,聽大人講故事記住了,也未必是事實,卻留在腦海中,成為了一個長遠的烙印,在記憶中經過加工提煉,可能到長大後已經與實際大相徑庭。也許沒有。
重點在於這個記憶出現了一個斷層。她過去聽到的是王偏將的故事,而到了汴京,卻無人再提王偏將,隻有一個比記憶中的王偏將年輕了許多的王大將軍,這使她幾乎要將自己的記憶推翻重塑;直到她親眼看見危在旦夕又被人謀害的王偏將,以及如今風生水起的王大將軍,她疑心自己所記得的隻是一個錯誤的預言,又或許是時光倒流。
不料事實的真相是如此——王大將軍王烈楓,是王偏將王舜臣的親生兒子。
是人們確實將王偏將遺忘了,也許是英雄太多,人們不斷地有新的精神偶像,一戰成名隻是個開始,要不斷立功才能持續地被人記住。而她的家鄉,接受的信息很少,記得也久,反而在那裏被封神,實在是世事難料。
林瓏非常震驚,在震驚之餘她開始在腦海中搜尋與之有關的記憶,因為她覺得結局不該如此。
隨後,她抬頭道:“抱歉,雖然很無禮,但是,王大將軍,你剛才,你父親被送回來以後,不能言語不能行動,生活無法自理——可是,不該如此啊,他本不該變成這樣的!”
王烈楓一驚,壓製住自己的語氣道:“為什麼這麼?雖然……可是,父親被送家到時候,確實已經是失去意識的狀況了。”話是這麼,可是他的心突突地狂跳著,一個他接受了十幾年的事實,真相竟不是如此麼?
林瓏皺眉道:“因為我爹,當時已經將他治好了,隻要稍微休養一段時日,也許是三五,也許是半個月,最多一個月……他一定會醒過來的,我爹將他治好的時候,他是可以睜開眼睛的,隻是因為太過疲憊,才會接著陷入昏迷的。不然,他若是不醒過來,我爹依然會因為不合格,而被黃如意殺掉的。”
“什……也是,你得對。不該這樣。”王烈楓喃喃道,“當時,我們以為他已經戰死沙場,我也已經承襲他的位置,從邊境處待了一年回來。可那,家裏的仆人突然跑來告知,告知我們,父親他還活著,並且出現在汴京城,在被人救治。我和母親剛準備趕過去查看,人已經送過來了。是黃如意送來的,是人找到了,還叫人救治了一下,好容易保住了性命。我們當時雖然心裏疑惑,卻千恩萬謝,感激涕零,母親趴在父親身上大哭,,活著就好。中間的過程,我是不清楚。實在是不好意思!剛才聽你的時候,我隻以為你們是將他救活了一瞬間,可是一瞬間,就已經太好了,令尊是我父親的救命恩人,我已經十分感謝。可誰知道父親,竟是被完全地治好,可是送過來的時候,又陷入了危難之中,是這樣嗎?”
林瓏道:“也許真是這樣。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父親當時有什麼症狀麼?想不起來沒關係,我隻是疑惑,抱歉了。”
“父親他——”王烈楓回憶了一下,道,“七竅流血,渾身血瘀。”
“內髒損傷。”林瓏立刻反應道。
王烈楓問道:“會怎麼樣?”
“中毒會導致血液凝固,血管阻塞,進而導致內髒破裂。首先是肝髒。肝髒壞了,就會使血液在身體的任意位置,尤其是受創的部位滲透出來,變成血瘀映在皮膚上,一碰就持續地出血。隨後,各個器官都會有不同程度的損害,血從胃中湧上來,經過口腔和鼻子嘔出來;在此過程中,出血量如果很大,就會導致眼睛和耳朵有所損傷,血從這些部位擠壓滲出,也就是俗稱的七竅流血。這是非常危險的症狀,出現了這樣的病症,幾乎等同於死亡。能活下來,實在是因為身體素質非常好,經救治以後抗了下來。可是人基本上……活下來就是萬幸了,不管別的。”
王烈楓低低地歎了一聲:“真的萬幸嗎……”
林瓏道:“什麼?”
王烈楓道:“我是,當時我父親,還是完整的,我是——他四肢完好吧?”
林瓏道:“當然是了。難道……”
王烈楓道:“父親被送回來的時候,四肢已經斷了三肢,雙手被截斷,腿也斷了一半。他身上血跡斑斑,血從眼中流出來,像是在眼淚一樣。他的衣服是幹淨的,血從他體內滲出來,由內而外地沾染到衣服上,趕忙叫了大夫,然後給他換衣服。仆人們因為怕,都不敢給他換衣服,我將他衣服脫下的時候,衣服被血浸透,非常沉重,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根濕淋淋的血棍。我忘不了那時候,我父親以神箭手聞名,到頭來卻失去了雙臂。如果那時候他還有意識的話,真是殺人不過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