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煙籠灘上鷺 2(3 / 3)

然而這卻是一股溫熱的風。風失去了它本來應有的攻擊性,溫溫柔柔地拂過臉頰,在冬日裏,像是要把人拽進那溫柔不可破的甜蜜牢籠裏,使完顏晟想起之前自己被關在地牢裏,那充滿煙火氣的,有食物的味道的風每都在使他更灰心喪氣。這是飽暖的風,是危險的風。

冬湖畔的風,怎麼會是溫熱的呢?

完顏晟走到湖邊,蹲下身來,手去觸碰水麵。

才一碰,他觸電般地把手縮了回來,立起身疾步後退。

風為什麼是熱的——是因為這一潭湖水,正冒著騰騰的熱氣。

水並非十分燙手,但是在冬達到這種溫度,也著實叫人吃驚。完顏晟來時也是沿著這條路走的,可是並不曾感覺到一池不起眼的湖水有何異樣;難不成是到了上午時刻,這湖水就會自己變熱不成?

大多數情況下,這是不可能的事,倒是“人為”的可能性要大些——完顏晟對於“人為”這一個詞語非常警惕,光是想到這種可能,他就立刻往後退,急於找個地方藏起來,隻怕有什麼人在附近,畢竟能將湖水變成熱的,必然非常人所能為之。

可是離他最近的一棵能藏人的鬆樹(別的都禿的禿朽的朽,骨瘦嶙峋地豎著一截,大風一吹就能連根拔起),也在遠處的山頭,去那裏躲著,既會暴露自己的行蹤,而且,他可沒這個信心,隔了大老遠還能看清楚這裏的動靜。

山中不似汴京城中種滿了樹,四季常青的樣子,這一棵枯了就換種上另一棵,總是鬱鬱蔥蔥,茂密而擁擠的樣子,可是在荒山野嶺——建了牢,把人關押在裏麵,等同於拋棄,應該能稱得上是荒山野嶺吧?在荒山野嶺,總是有著最原始最生猛的樣子,到了冬,整個的植物圈子都摧枯拉朽地倒了,除去覆蓋的雪,就隻有幾棵鬆樹和嶙峋的怪石在此處屹立不倒,仿佛鬆樹是千年的石頭,石頭也是有生命的樹一般。

可是這裏有石頭。他可以退到石頭後麵去,既能藏身,又可防身。

“防身”這個念頭一出,他便警覺起來:是直覺還是判斷,使他會覺得有殺氣?

——殺氣!

這才是使他緊張萬分的原因。不隻是這詭異的熱,還有隨之而來的壓迫的殺氣,在他蹲下身時候突然扼住他喉嚨,像是一隻鱷魚在河水中捕食獵物,張開嘴撕扯翻滾著,想要擰掉食草的獸的腦袋。

這種感覺愈來愈迫近,愈來愈恐怖,完顏晟是個冷峻的人,然而此刻竟也有些冒虛汗了。他靠在石頭上,朝內呼吸以減輕自己的聲音,隻怕有什麼魔頭突然殺過來,他還沒有準備好就被砍掉腦袋,那可不準。

他聽見湖水中有聲音。像是大魚。是兩條碩大的魚,從水底躥上來,濺起水花,撲騰到岸上——然後水濺躍的聲音消失了,而是變作腳步聲,濕漉漉的,步子很輕地,分別往兩邊走。

這是什麼聲音啊。完顏晟忍不住在心裏用契丹語罵了一句。

這個位置可沒有溫熱的風。這裏隻有寒冷和恐懼。

完顏晟不怕地不怕,但是他聽過鬼。一種從未出現過實體的事物,是大人用於嚇唬不安分的孩的,長大了發現也是大人用以嚇唬大人的東西,到最後所有人都相信了,可是所有人都沒有見過。

也許他現在就要見水鬼了。

然而那兩個“鬼”卻開口話了:“聖女大人,我們試過了,這水不冷也不燙,您要是想的話,現在就可以出來了。”

是男子的聲音,帶著恐懼。

在完顏晟看來,這一句話卻非同可。完顏晟聽見他們話中氣十足,顯然有極深的內力,然而他們又極力控製住了自己的聲音使其不外擴,若不是他耳朵靈敏,能感覺得到,他們的聲音於普通人而言是非常細微的,難以察覺的。

對於聲音有這樣的掌控力,他們的實力絕對不容覷。

那麼,他們口中的“聖女大人”,又是什麼人?

這樣想著,他又聽見水聲。與剛才的聲音不同,是戲水的聲音,有著女子親昵的笑,然而那女子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低沉,給這個笑增添了幾分陰森。

那女子似乎在水裏停了許久,水聲一直未停。

完顏晟覺得此時此刻有點尷尬,他似乎碰上了女子洗澡,實在是授受不親。

可是洗澡,怎麼又會有男人的聲音?

然而他正想著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那女子開口話了——

“你都看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