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你,我會戰勝他的。”完顏晟毫不避諱地。
炎鶯同樣不避諱地報以一個了然的目光,笑道:“你會光顧著看我,然後被他殺掉的哦。”她理著衣袖道,“你比他好不了多少,那麼多進入華陽教的方式,你卻偏偏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一種,害得連我也跟著遭殃,衣服都濕了個透。還有啊,其實這裏一點都不冷,你隻是覺得緊張而已。要是在地麵上,你早就已經凍僵了哦。”
“——啊,還真的不冷呢。”完顏晟才反應過來,比起汴京城地麵上的寒地凍,這裏實在是個溫暖濕潤的極樂之境,難怪他從水麵出來,至今還未感受到一絲冷意。
“是吧。”炎鶯朝著完顏晟走過來,停在他麵前,朝前麵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請你往前走吧。”
完顏晟金色的瞳孔之中透出困惑來,道:“我可不知道怎麼去找教主呢。”
“啊……”炎鶯笑起來,“我都給忘了,怎麼,你是想繼續讓我給你帶路嗎?不是好的,劫持我隻是裝裝樣子,你還想把戲演到底嗎?”
完顏晟道:“那倒沒有這個意思。”他一拍腦袋,笑道,“謔,我差點忘了,還以為你是我的同伴呢,想著讓你帶我一路過去。你是我的敵人,做到這樣已經是……義……”他一時間忘了詞,炎鶯會意,笑著補充道,“仁、至、義、盡。對嗎?”
“對,仁至義盡。”完顏晟點頭道,“你能夠幫我到這裏,我已經非常吃驚了。”
“被你威脅著罷了。”炎鶯神秘地笑了一笑,道,“被逼著帶人闖入這裏,還算是得過去。可是一路帶人去找教主,那可是大的罪過。你如果非要繼續這樣做的話……”她的聲音飄忽起來,“我就一定會騙你了。”
“一定?”完顏晟道,“你如果在床下對我過超過三句真話,我就謝謝地了。”
炎鶯大笑起來:“你再的話,我一句真話都不對你了。”她笑的時候,聲音是好聽的,是溫柔綿延的潮汐,是牽扯不斷的連珠的雨滴,一滴一滴地砸到地麵上,是空的在慟哭,聽得久了,似乎有一絲悲傷的意味在裏頭。
完顏晟也不在乎其中的悲傷,他覺得動聽就是了。他聳了聳肩,道:“沒有關係。你不真話,我又不會在乎。你也不會在乎我。”
話的時候,完顏晟又輕微的走神,於是在這巨大的原始森林裏,他自然而然地撞到了東西。他哎喲一聲,捂著腦袋,停了下來,回頭看見炎鶯在笑他,他看著炎鶯的笑,自己也笑起來。他又轉過頭去,看見麵前巨大的榕樹,枝繁葉茂,盤根錯節碩大無朋的樹冠形狀奇特如飄搖的雲,從深綠之中泛濫出奇異的紫色光澤,而紅色的枝條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地往下垂入地麵,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仿佛是一片血月之夜裏未曾卷起的珠簾,在簾子背後透出光怪陸離的景色。
完顏晟一眼望過去,這迷迷蒙蒙、朦朦朧朧的景色,竟似是闊別已久的故鄉的草原,遼闊而遙遠,完顏晟心裏一驚,又反應過來,再次回頭問炎鶯道:“這是真的嗎?我看到的,是假的吧?”
炎鶯平靜地看著他,眼裏是他無法捉摸的神色。她好美,美得與這詭異而華麗的森林融為了一體,她是其中孕育而生的最美的精靈,充滿著野性和未知的邪惡,又引人入勝。炎鶯搖搖頭,道:“我怎麼知道呢?要失去這一切的,可不是我呀——”
“什麼?”完顏晟一愣,下意識地朝前走了一步,他定定地望著那一片草原,草原上有著各色的野獸,馬蹄聲答答而過,他看見自己兄弟們熟悉的臉,聽見他們口中著女真語,聲音像是暴雷落地翻滾,自帶著渾濁嘶啞的因子。
“別讓那隻鹿跑了!快追,快追!”
完顏晟的思緒也跟著這熟悉的鄉音往前翻滾,隔了太久以至於不知記憶該從何拾起。他茫然往前走了一步,一刹那,前方的幻境以一種他難以企及的速度,飛快地往後退去,並且呈旋渦狀地旋轉消失。他著急了,忙往前跑過去,他撥開繚繞的枝幹,他的手指觸碰到柔軟枝幹的時候,它們由紅色變成紫色,又在奇異光線下呈現出夕陽一般的金橙;完顏晟視而不見,他隻在意遠處的那一片正在消散的蜃景,即使他知道那不是真的,但畢竟是太想念了;他用力奔跑過去,朝著那個漩渦跑過去,那個漩渦似是突然停了一停,逐漸地發出明亮光芒來,它愈來愈亮,仿佛是一隻渾圓的月亮,是模糊的淚痕似的一點,是久遠的一場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