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緒平跑回公寓,又一次打開所有的燈,整個房間被照得亮堂堂的。
諸事不順,他不該這麼莽撞的,明明油酥花生米告訴他“不表白”,他偏偏聽信了拉牛的連篇鬼話。
他更不該去揣摩她的心思。憑什麼借錢的情要用愛來償還?
他更不該鬼迷心竅,買了戒指,還什麼都沒說,就把整個盒子放到她手上。
……
他越發覺得心裏難過,跌跌撞撞走進臥室,打開床頭櫃,拿出那一隻盒子。原本沈緒平是想毀掉的,可是到最後一刻硬是沒舍得,當時就應該徹底毀掉的。
他看著照片上的小人兒,隻覺得他們手裏都拿著刀子剜著他心上的肉,可他隻看到殷紅的血液奔湧出來,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因為他的心已經麻木。
他坐在臥室的地板上的一片光明裏,仿佛坐在小葉榕斑駁的樹影下,他看到男孩和女孩。他們都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在樹下玩著遊戲,沈緒平仿佛聽到了他們清脆的童音。
“我們來辦家家酒。”
“老子不玩這女孩子的遊戲。”
“我當媽媽,你當兒子。”
“狗啃的,那老子吃虧吃大了。老子是爸爸,你龜兒是女兒,你肯不肯?”
“那這樣吧,我當媽媽,你當爸爸。”
“這也不好,沒有人當小孩兒。”
“那你去把建成那個龜兒子找來。”
“你是女孩子還是不要說髒話。建成要是龜兒子的話,老子就是龜爸爸,你就成了龜媽媽了……”
兩個小孩兒笑得前仰後合。
他又聽到她從身旁走過時發出的冷哼,看到花花綠綠的紙幣翻飛在眼前,聽到幼時老師對她的花式表揚。
劉淨書坐得端端正正地聽課,她走上講台參選班長,她在老師同學們的鼓勵下填報了山城一中,她手撐著大訟律所的桌子,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這是一場夢,他原以為夢要成真了。
她梳著弗朗明戈舞娘般的發型,驚懼地看向他;她拉住他的手腕,帶他去看雪一樣的試卷飄飄而下的風景;她溫柔地向他致歉,喚她一聲緒平;她無助地依偎在自己的懷中,全身透著孤獨的寒。
……
他在夢裏自以為馬上就要觸碰到幸福,可是幸福像泡泡,一觸即破。
建成說得對,這是一場夢,夢馬上就要醒了。
她是大學生,怎麼會讓一個初中畢業生,一個連字都識不全的男人來陪她走這一輩子?
沈緒平正陷在奔流成河的悲愁之中,《小蘋果》歡快的樂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煩躁地隨手摁下接聽。
“緒平,我在你家樓下。”
難以置信!沈緒平一時分辨不清是現實還是幻境,他狠狠地掐一把自己的臉。
果然是假的,他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
“喂,你有在聽嗎?”
他又狠心,擰一擰,終於感到疼,興奮得“哎喲”叫出聲。
沈緒平慌忙間連拖鞋也來不及穿,赤裸著雙腳跑去客廳,稀裏糊塗趿一雙運動鞋,向樓下奔去。
“劉老師,老子……”
“我出來得急,鑰匙拿掉了,現在又不知道在哪兒去找開鎖匠……”她兩隻手捏著手機,兩眼無辜地望著他。
“有什麼可急的?”他奚笑。內心的波濤卻在翻湧。
“你怎麼把所有燈都打開了?真是浪費。”淨書初看到這番場景,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偶爾幾個深夜,當父母都在外掙錢,自己一個人蜷縮在牆角,也是像這樣把屋子裏所有的燈一盞不留,全都打開。最後媽媽回家指著自己的鼻子破口大罵:“老子掙錢容易嗎?你個死妹仔要這麼開燈,浪費!”
“不可以嗎?老子怕黑。”他像一隻帶刺的刺蝟,不允許淨書任何觸碰,哪怕隻是言語上的觸及。
沈緒平走進自己的臥室,去給淨書翻找洗漱用品。淨書也跟著他,走到門口,斜抱著手臂,倚門而立。他感受到她的目光,不知是刻意放慢節奏,還是因為些許的緊張,平日裏隨 處可見的東西偏偏在今日不見蹤影。
她的目光突然被洞開的床頭櫃所吸引,好奇地朝著那裏走去。
她的手伸向床頭櫃,沈緒平心裏一個激靈,她馬上就要把所有記憶都翻找出來!她會想起一切!她必定回心轉意!
斂氣屏息,沈緒平等待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淨書像沒有看到那個盒子一般,直接捧起了那……
紅圍脖!
她仔細地端詳著:“我還以為這是獨創的織法,沒想到你也有一條。”
沈緒平啞然,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反正也是無關緊要的小事,索性隨意扯個謊圓過去:“路邊攤上買的,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
“緒平,這圍脖是誰送你的?”
“老子說了,路邊攤上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