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多前,他同師父說,無論如何,他定要回汴州一探究竟,定要知曉自己到底是誰,要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得遭人追殺的命運。
在他再三央求之下,師父終於答允他上汴州,然而或許是怕他真查出什麼蛛絲馬跡,定會同對方拚得你死我活,遂命令他非得在汴州設個分堂,並囑咐他得要造橋鋪路,多積功德……無外乎,是要他忘了血海深仇。
當年,他帶著身上唯一的版畫上汴州,得知這是無覺大師的版畫,曾經假想無覺大師和他關係密切,也想過無覺大師是他爹,心想隻要能夠找著他,他定能夠替他解惑,然而,他四處查尋,卻怎麼也找不到無覺大師的下落……
這些年,他幾乎要放棄了,沒想到居然在陰錯陽差之下讓他發現了事情的真相。
真是教人意想不到哪!
就在他打算放棄追查,在他打算將全副精神都放在她身上時,竟發覺她是仇人之女,這是不是有些諷刺?
“哈哈哈!”君殘六不禁大笑出聲。
“六少……”一直待在他身旁的夜蒲皺緊了眉。
唉,誰料想得到事情居然會是這樣?
但怎麼會是這樣呢?這簡直是孽緣,老天未免也太折騰人了!
“夜蒲,你知曉她的版畫為何會在外頭叫價如此之高嗎?”他揚唇笑問。
“這一我不知道。”他又不懂那些風雅的東西,哪裏知道為何隨便雕雕、印在紙張上頭也能叫價如此之高?
“那是因為她的風格和刀法幾乎和無覺大師無異。”他笑得眼都彎了。“常老賊不讓世人再有機會得到無覺大師的畫作,所以決定斬草除根,甚至想戳瞎我的眼,就算我往後也雕版畫,也會因為雙眼瞧不見而無法作畫,然而……”
他突地站起身,夜蒲也跟在他後頭。
“他想要獨占無覺大師一人的畫作,以此哄抬物價,卻萬萬沒想到他的女兒會將無覺大師的版畫重現於世人眼前……”想到這其中的因果,他就覺得可笑。
很可笑的,是不?
常老賊哪裏猜得到他的女兒竟然對版畫如此熱中,甚至還有慧根地能將他爹的畫作給學得十成十?
如此處心積慮,汲汲於名利,最後終究是白骨一堆,實在是太可笑了。
然,更可笑的人卻是他。
他竟然收留了仇人之女,當年還為她撒下數萬兩贖身,最後甚至戀上了她美麗的容顏和不容他人侵犯的傲骨。
倘若他的臉未毀,他的爹娘未被殺害,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他不是軒轅門的分堂主,也不會偏愛美麗之物,甚至不會碰上她,更不會卑微地認為自己配不上她……
倘若不是她爹,現下他該是無覺大師的獨子,過著衣食無慮、不知人間疾苦的日子,有著俊爾的皮相、卓爾不群的身段,優遊在達官顯貴之間,不會像個鬼般,隻能終日躲在黑暗中,閃躲著無以名狀的恐懼!
因為她爹,他的一生全都變了,臉被毀了,就連心也扭曲了……更可恨的是,他竟愛上了她!
她爹害他至此,他豈能眷戀她?
他該要將她趕出府,甚至告知天下,她就是當年的常府千金,讓曾經受過常府迫害的人可以將所有的怨恨全發泄在她身上。或者,他也可以再將她賣進豔花樓,讓她受盡欺淩!
但盡管是血海深仇,他卻騙不了自個兒,更無法報複她。
然而一見著她,那股抹不去的恨,就仿若是鏤在骨子裏,讓他怎麼也忘不了。
事到如今,因為這一份恨意,才教他明白他對她的愛竟已如此難以自拔。
“六少,其實……”夜蒲萬分為難地撇了撇唇道:“其實,一點都不關常姑娘的事,畢竟當年的事,她根本不曉得,她哪裏會知道自己的爹為了利益竟做出如此泯滅良心的事。”
“所以我該原諒她?”他嘲諷地道。
君殘六回身睇著有著一張俊美皮相的夜蒲,扯下自己始終覆蓋在右半邊臉上的眼罩。
“你怕嗎?”他暗啞地道。
“不怕。”夜蒲搖了搖頭,感覺頭皮發麻。
好多年不見,再見著,總是有點不舒服。然而,細看上頭的疤痕,他可以想像當年的殺手是如何地痛下毒手,更可以想像當年的六少是怎麼忍受這椎心之痛……當年的六少,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娃兒,怎會有人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