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教前輩,這……”見對方關注,威爾斯李索性裝傻到底,他指指這枚鈐印,“這是哪位藏家的賞印?這麼獨特?”
小潘有司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不過他笑容不減,回答道,“這套古籍是我兩年前收集的,為了這枚鑒賞印,我特意回了一趟京都,先後拜訪泉屋博古館、天理參考館、足立美術館和東京國立館,最後才得知這枚印章的來曆。”
聽他這麼說,威爾斯李雙手合什,以示敬佩,這讓小潘有司神采飛揚,頗為自得。
隻聽他接著說道,“天理參考館的龍山下徹大師告訴我,這是近江彥根藩井伊氏在沒落時使用的家族副賞印。”
如果不懂東瀛曆史文化,這句話絕對莫名其妙。好在威爾斯李腦海中對這些頗為熟識,他配合著對方點頭稱讚,“感謝告知!原來是近江國井伊氏的物品!難怪能收藏石山社的精品圖書。龍山大師不愧是天理大學的漢學首席!”
兩人的對話,連旁邊的侍者都不太明白,這裏麵涉及到許多東瀛曆史及人物知識。
其一、天理參考館。這是東瀛天理大學附屬的博物館,位於奈良縣天理市,主要致力於世界各地生活、文化資料及考古、美術資料的收集、研究和展示。
其館藏中,有著大量來自中原的古文物。天理參考館中的專家,大多數都是漢學研究者,有著深厚漢學底蘊,其中,龍山下徹又是其中佼佼者。
其二、近江國與近江彥根藩。
近江國是古名,境內有東瀛第一大湖琵琶湖而得名,現如今改名為滋賀縣。在江戶時代,近江國北部有一藩(分封的土地),藩廳(都城)是彥根城,所以稱之為“彥根藩”。
彥根藩的藩主為井伊氏,從1600年井伊直政,到1871年井伊直憲,井伊氏統治近江國北部兩百七十年。這種家族絕對是東瀛幕府時代的豪族,擁有相當的社會財富,也就有了自己的藏書樓和鑒賞傳承。
其三,所謂的家族副賞印。
在東瀛,通常來說家族公共藏書、字畫等物品,隻用家族徽章來鈐印,也就是所謂的家族“主賞印”。當一個家族被剝奪權力淪落到一般平民後,家族徽章自然就會被取消,但家主又不甘心用普通人的鈐印,這時候就會出現“副賞印”。
因為“副賞印”往往代表著家族衰敗,所以這種鈐印一般很少用。威爾斯李印象中沒有,就太正常不過了。
井伊氏為什麼沒落呢?
櫻田門事變中,時任井伊氏第二十四代家主,德川幕府大佬井伊直弼,被有村次左衛門等人在櫻田門伏擊,拖出轎子,一刀梟首。井伊直弼死亡是井伊氏衰落的開端,接下來的“倒幕運動”中,井伊氏被削藩,家族徹底沒落。
威爾斯李再度對小潘有司合什致謝,對方的這番話點名這套古籍的來源,解決他心底疑惑及謎團。
不過,謎團仍有,譬如“這枚副賞印的圖案,究竟是何意思?”
隻不過這句話威爾斯李並沒有說出來。
倒是小潘有司興致高昂,主動說道,“我和幾位大師評議,一致認為副賞印的紋線,是彥根藩的山河圖。這表示下台的彥根藩最後一代藩主井伊直憲,對削藩怨恨在心,希望家族能恢複舊日榮耀,所以……”
這種推論有道理嗎?威爾斯李笑笑,沒有答話,直覺告訴他,這圖案,恐怕沒那麼簡單。
想要驗證正確與否,並不複雜——拿上東瀛滋賀縣地圖,對比看看就清楚。如果兩者大相徑庭,那就一定不是。
“您治學的態度,真讓我欽佩!”威爾斯李再度拱拱手。
這馬屁讓人舒服,小潘有司揚揚眉,揮手說道,“橋君繼續欣賞,有不明白的,我們可隨時交流。”
威爾斯李的目光重新回到這疊書卷上。
《壽世保元》一套十卷,保存的不錯,超九品。藍色海藻紙封皮,這種紙張能有效防潮防蟲;書脊棉麻混線裝,很結實。
封皮文字為娟秀的行書體“壽世保元卷一之醫論”,底部為楷書,石山社明治十年。
都是漢字行文——在明治之前乃至一戰前,東瀛很多學術類書籍都采用漢字記錄。日文盛行那還是一戰後的事情,蓋因當時東瀛人自己也清楚,他們的文字係統並不完備,並不足以完整記錄和表述“譯漢”後的意思,隻得如此。
帶著手套翻開封麵,內頁的紙張微微發黃,用手輕撚,很薄,但韌性不錯,這是東瀛傳統的“和紙”。
和紙與華夏宣紙並稱為世界兩大藝術紙名不虛傳,以雁皮樹為原料,纖維長,質地雖薄,但更堅韌,且壽命更長,平滑細膩,可謂紙中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