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1 / 3)

不遠處紙錢燃燒,火舌舔舐,跳躍的火光映照著顧婆子的臉,令她的臉一半在光明中,一半在黑暗裏,莫名地令人害怕。

“四姑奶奶,或許這就是我強求的報應,熹兒早就死了,當年我就不該強求,這三十年來,想一想,不過是一場空夢。”

“他不是我的熹兒,他終究不是我的熹兒啊……”

寂靜夜裏,顧婆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含混著哭腔,與頭頂竹葉簌簌的聲音混在一起,莫名的令人有些害怕。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她口中之言。

顧喬眸光閃爍、麵色驚變,隻覺得毛骨悚然。

什麼叫“熹兒早就死了”,什麼叫“三十年來”?

這些年顧睿在朝為官,哪怕已經改名字為顧睿,顧婆子卻還是執著的叫他熹兒。

顧喬原先並不覺得什麼,可現在看來,難道她叫的並不是她這個爹?

顧婆子的聲音還在繼續響起,“巧兒也……我已經分不清了,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四姑奶奶,這是不是就是我的報應?妄圖與天命對抗的報應?”

說著,她崩潰大哭。

陡然間,一股陰風猛地朝她撲來,緊接著她身前正在燃燒的紙錢被吹散到各處,火光被大風一度快吹熄滅,卻在停穩後陡然竄出火舌,然後迅速點燃了周遭幹枯的竹殼和竹葉。

這股邪風很大,吹得顧喬和沈昭都連忙抬袖擋住眼睛。

等到他們再睜眼的時候,四周已經著了火。

“奶奶!”顧喬慌亂的喊道,再也顧不得其他。

轉頭看去,就瞧見顧婆子已經被困在火中。

這火也是奇了,瞬間就能燃得這般大!

再一看,四周都是竹林,這若是燃起來,會順著山坡一直燃到村子裏去。

“你快跑到田那邊去,我去救奶奶!”沈昭當機立斷,連忙講道。

顧喬知道自己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忙,隻會令沈昭分心,立即喊道:“那你千萬小心!”

“嗯!”

沈昭點頭,隨後立即衝進了火光裏。

與此同時,有夜梟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沈昭在召喚嶺山和岐山他們。

顧喬雖然擔心,但聽從沈昭的話先保證自己的安全,立即跑到了不遠處的稻田田埂上,然後就瞧見沈昭已經拉住了顧婆子。

就在兩人一起朝火光外跑出來的時候,顧喬陡然看到,不遠處一隻梅花鹿一躍而過。

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那梅花鹿停了下來,還扭頭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雙眼睛……

顧喬的心頓時劇烈的跳動起來,緊接著視線微抬,就瞧見梅花鹿的頭上並沒有角。

她腦袋裏頓時“轟”的一下。

“喬兒,帶奶奶走!”沈昭已經來到了她近前,又吩咐道,“去叫村裏人來救火!”

顧喬還有些發愣,被他一推這才回過神來,等再看去,梅花鹿已經不見了蹤影。

“你怎麼了?”沈昭連忙問道。

“沒、沒事。”

“那快離開!”

“你呢?”

“我先撲火,能撲多少算多少!”沈昭連忙對顧喬講道。

眼下火雖然燒了起來,但猶如水中浮萍,尚未形成定勢,還可以撲救一二,若再等到這火連綿成勢,到時候再想撲救就難了。

沈昭從腰間抽出了軟劍,伸手一斬,霎時間劍氣如虹,一根竹子便應聲而倒。

他立即將軟劍插回腰間,然後徒手握起竹子,猛地往火上撲打過去。

竹子頂端長著許多枝葉,在他手中猶如一把巨大的掃帚,瞅見火光便狠狠地撲打,不消片刻,便滅了兩處火。

岐山和嶺山也迅速趕到,而村裏也響起了示警的銅鑼聲。

很快,住在村頭最近的那幾戶人家的男人們便趕了過來。

在大家的同心協力下,一盞茶後,火勢終於撲滅。

為防再次發生火災,大家還在四周尋找火種,拎著水桶到處澆,不放過任何隱患。

就在大家忙活的時候,“轟隆”一聲,四姑祖家的房子突然毫無預兆的坍塌了,霎時間空氣中揚起無數塵土。

眾人驚愣地看著這一幕,心有餘悸。

“這房子久了不住人,就是容易壞,哎。”族老歎了一口氣,有些感傷。

又有人說道:“塌了也好,不然這偏偏倒到的,我生怕村裏的孩子們來這裏捉迷藏,被砸到傷到。”

“可不是!”

不過是一座無主的、破漏的空屋,如今坍塌,村民們並不覺得什麼。

隻有老一輩的還記得當初那神神叨叨的四姑祖。

然而記憶終究是會被時光衝淡的,越來越淡,直至消失。

隨後,沈昭讓嶺山掏出了銀子,一家給了十兩,當作撲救火的辛苦費。

畢竟火災因顧婆子而起,而且大家這大半夜的,又是鬼節,被叫出來救火。

族老自然是推辭了一番,但沈昭說得誠懇,村民們最後還是將銀錢收下了。

等到一切處理妥當,沈昭這才去到了田埂上,就看到顧婆子和顧喬擔憂的臉龐。

兩人因為擔心火勢,所以並沒有回家,而是站在田埂上關注情況。

“沒事了,不用擔心。”沈昭對兩人講道,隨後扭頭看向身後的嶺山和岐山,“你們倆去河裏衝涼吧,弄完了直接去叔祖母家歇著,不用管我們。”

這忙活半天,先前洗的澡注定白洗了。

“是!”兩人應道,隨後如鬼魅一般,瞬間消失在了黑暗裏。

等到嶺山和岐山走後,沈昭這才扶住顧婆子,一家人回了院子,隨後他將院門關緊。

“你先和奶奶在屋簷下坐一會兒,我去燒水。”

家裏的柴火那些,派嶺山修繕房屋的時候就已經齊備,一切都很方便,隻是需要他親自動手而已。

瞧見他提著吊桶在井邊打水,來來回回的出入灶房,顧喬眸光微閃,握著顧婆子的手緊了緊,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奶奶,你……為什麼會去祭拜四姑祖呢?”她終是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顧婆子偏頭對上她的目光,有些閃避,隨後僵硬地動了動唇,最終回道:“以往都是在院子裏燒紙,順便就把你四姑祖的那一份燒了,今年去了墳邊,院子裏就不再燒了,我想著你四姑祖無兒無女,沒個人惦記,所以就去祭拜一下她。”

這話聽上去似乎並無破綻,但——

“奶奶,我聽見你燒紙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了。”顧喬戳破道。

顧婆子身體一僵,手也頓時從顧喬的手裏掙脫出來,“你,你都聽見了?”

“所以奶奶,你知道些什麼?你和四姑祖又是什麼關係?你也有秘密瞞著我對不對?”

“我……”顧婆子眼神閃爍,有些害怕。

顧喬朝她伸手,她卻下意識地往後縮去。

這令顧喬陡然意識到,顧婆子這是在害怕她?

“奶奶?你為什麼怕我?”

“喬兒,我把火點好了,你去守著灶火。”沈昭的聲音突然出現。

顧喬有些不解,沈昭卻已經走上前來,將她拉了起來,“聽話,快去。”

觸及沈昭的眼神,顧喬頓時明白過來,沈昭是想讓她避開,他來負責和奶奶談話。

想到沈昭那洞察人心的本領,她終是聽話進了灶房。

沈昭於是在顧婆子身邊落座,顧婆子也陡然輕鬆了些許。

但誰知道沈昭接下來卻講道:“奶奶,她雖然不是原來的巧兒,但她也同你生活了十年,她不會傷害你的,你不用害怕。”

顧婆子身體一僵,頓時仰頭看向沈昭,滿臉震驚。

沈昭對上她驚詫的眸光,回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不過我想你比我更早知道,對不對?”

“你、你在說什麼……”

“奶奶,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是可以無話不談的對不對?”沈昭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又繼續講道,“人心都是肉長的,雖然我不知道這具體是怎麼回事,可是你看,巧兒她那麼孝順,處處都想著你,想著娘,我倆成婚她也不願意搬到別院,就想陪著你們、承歡膝下,你就是她的奶奶啊。”

最後一句話,讓顧婆子心中一震。

顧婆子的眼裏頓時湧起了淚水,控製不住地往下流去。

“我……我以為可以將這個秘密帶到棺材裏的。”她哽咽著講道。

而灶房裏,顧喬拎著火鉗,背靠著灶房牆壁,靜靜地偷聽著兩人的對話。

她奶奶……原來早就知道她不是原來的顧巧兒了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什麼秘密,她奶奶準備瞞一輩子?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顧婆子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一段塵封的記憶也隨之徐徐展開。

“老顧家近幾代人都是一脈單傳,你知道的吧?”

“嗯。”沈昭點頭。

“當年我嫁給老頭子後,我倆卻一直沒有子嗣,老顧對我很好,但公婆卻……畢竟我不能為他們顧家開枝散葉、延續血脈,所以他們便準備讓老顧納一房小妾。村裏雖然很少有人家納妾,但並非沒有先例,何況顧家是富戶,條件也還允許。我本來都點頭了,但老顧不願,便一直拖著。”

想起當年的事情,想到丈夫的情深義重,顧婆子心裏仍舊熱熱的。

她抬手抹了一把淚,繼續講道:“後來我倆尋醫問藥、求神拜佛,幾乎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卻毫無起色。然後一次偶然的機會,聽說四姑奶奶有秘方、會卜卦,我倆便死馬當活馬醫的去了……”

在顧婆子的敘述中,偷聽的顧喬很快捋清了來龍去脈。

四姑祖當年告訴顧婆子,她和顧盛之間注定沒有孩子,顧家也注定絕戶,這些命定的軌跡,不可更改。

顧婆子和顧盛見她竟能窺見天機,心灰意冷的同時也寄希望於她,便向她尋求破解之法。

於是四姑祖給了顧盛兩截桃樹枝,讓他雕刻成手串,夫妻倆共同佩戴上百日,便能有孕,但日後或許會出現一些變數,也是他們必須要去承擔的,若他們願意承擔這一切變數,這桃木便能歸他們所有。

顧婆子和顧盛求子心切,哪裏顧得了這些條件,當即答應。

果然,三個月後,顧婆子便有了身孕,隨後生下了顧熹。

顧熹的出生也讓顧婆子的公婆不再插手他們夫妻的事情,畢竟顧家一脈單傳已久,他們已經接受了隻有一個孫子的事實。

時光飛逝,一眨眼顧家獨子顧熹就到了六歲。

隻是不曾想這年冬天,顧熹不慎掉落到了水田裏。

田水冰寒浸骨,小小的孩子怎麼能夠承受住這寒氣?發了兩天高熱後,孩子已然氣若遊絲、命懸一線。

這期間什麼方法都試遍了,愣是藥石無效。

慌亂間,顧婆子又想起了村口那神神秘秘的四姑祖,於是又帶上米麵和香燭去求人。

四姑祖告訴她,這就是當年她說的變數,如今變數來了,他們隻能接受。

至於是什麼變數,四姑祖也不說,隻讓她將桃木手串戴在孩子腕上,孩子便能平安無事。

顧婆子雖然心中忐忑,但一心想要救兒子,當即也顧不得什麼,立即與顧盛商量,於是顧盛將他手上的桃木手串給了顧熹。

一日後,顧熹果然幽幽醒轉,逐漸恢複健康。

顧婆子心中歡喜的同時卻不免隱憂,總會想著四姑祖口中的變數。

漸漸的,她就發現兒子行為詭異、性情更是判若兩人。

當娘的怎麼會認不清自己的兒子?她心裏騰起了一個大膽的、恐怖的猜測,就是這個“顧熹”並非她的兒子!

那段時間,她害怕著、恐慌著,最後生了一場大病。

眾人隻當她是照顧顧熹太累病倒了,事實上隻有她心裏明白是怎麼回事。

而當顧熹盡孝床前、且讀書一鳴驚人的時候,看到公婆和丈夫眼裏升騰而起的希冀,她便一個勁的開始催眠自己。

或許隻是自己被四姑祖嚇著了,又或許四姑祖說的變數就是指性情大變呢?

想到這裏,她的心才稍微定了定。

顧熹的容貌沒變,而認定了他還是自己的兒子後,顧婆子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對他好。

隨著時日增加,母子重新找到了相處之道,她也因為情感的增厚而自動的忽略了一些細節。

譬如,顧熹骨子裏的自私。

後來,顧熹娶了梅氏,又考上了舉人。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朝著順利的方向發展,直到——天下大亂,顧盛死亡,顧熹失蹤。

而唯一令她感到慰藉的是,或許是上天垂憐,竟然讓梅氏懷了孕。

再到後來顧巧兒出生,傷痛因為小生命的出現而被逐漸撫平,卻不想到了顧喬十一歲的那一年,屋子漏雨,她著涼受了風寒,竟然與她爹一樣,高熱不退,昏迷不醒。

顧婆子的心再一次慌起來。

不單單是害怕孩子就此丟了性命,顧家絕後,她更有著另外一層隱秘的擔心,那是一種她自己都說不出來的恐慌和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