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家裏困難,整個村子也才剛剛從趙王軍隊的魔爪裏逃脫出來,大家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提尋醫問藥。
這個時候,她們唯一能夠請到的就隻有村裏的四姑祖。
但是即便在這種時候,顧婆子也沒有去找四姑祖,她自己都不說清楚自己在堅持什麼。
可該來的躲不掉。
後來不過月餘,顧巧兒明明什麼都沒做,卻突然崩潰大哭,然後再次發燒、昏迷不醒。
顧婆子聽著孩子不斷地喊著她,心中不忍,最終重新找了四姑祖來。
四姑祖在家裏忙活了大半天,最後給出的辦法仍是讓她把桃木手串戴在孩子的手腕上。
“那日,熹兒在牢房裏說他不是我的兒子,還提到了巧兒,雖然他的話被你打斷,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是想說巧兒也不是我的孫女。這麼些年,我一直自欺欺人,對他和巧兒的異樣都佯裝看不見,也不曾刨根問底,我不過是不想麵對這個事實罷了。我老顧家本來就是絕戶的命,是我非要違背上天的安排,所以這樣的結局,也本該由我們來承擔……”顧婆子痛苦的講道。
顧喬在灶房後聽著這番話,整個人呆愣愣的。
她就說她奶奶怎麼一點兒都沒懷疑她,聽到她那些新奇想法的時候,也不會追問她的方法從何處來,原來……她早就有所懷疑,卻不敢深究?
不,她知道歸知道,但是她一直處於麻痹自己的狀態。
想不到自己與顧睿的魂穿,竟然還與四姑祖有關?
但是四姑祖已經被洪水衝走多年,這件事神秘又玄乎,她又該去問誰呢?
“百變,你知道村口的那個四姑祖嗎?”顧喬突然想到了桃木手串。
“主人,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百變回道。
“什麼意思?所以我和顧熹的穿越並非巧合,而且與四姑祖有關?”顧喬追問。
“主人,我不能回答。”
又是不能回答,說明它其實是知道的。
而屋外,沈昭和顧婆子的講話還在繼續。
不管心中有多少疑點,顧喬還是覺得現實生活中的人更重要,她立即走了出去。
“奶奶。”站在灶房門口,她看著坐在屋簷下的顧婆子,抿了抿唇,仍舊走上前去。
顧婆子對她的害怕,大抵來源於確定了她並非自己孫女,由此認為她是什麼孤魂野鬼,所以那害怕是對未知事物和鬼神傳說的畏懼。
就好像兩個十分親密的人,突然得知對方非人類的感覺一般。
但此刻有沈昭陪著她,顧喬又還是往昔對她敬愛的模樣,她心裏的防線瞬間完全放下。
“奶奶,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占據了你孫女的身體。我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但是我接受了她的記憶,我知道之前發生的一切。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將你當作我的親奶奶。”顧喬鄭重的講道,“我雖然不是巧兒,但我依舊是你的孫女。”
顧婆子想到她跟著自己那麼久,什麼秉性她最清楚,當下起身抱住了她,頓時痛哭流涕。
“對不起,奶奶,對不起……”顧喬不住道歉。
她終究是占據了原主顧巧兒的身體,偷走了顧婆子對原主的愛。
“是奶奶糊塗,是奶奶糊塗啊!”顧婆子也迭聲道歉。
是她當初非要違抗天命,才有了今日的一切,雖然無法解釋這一切的存在,可人心畢竟是肉長的,見顧喬如此孝順,她又如何能夠無動於衷?
隻是曾經是稀裏糊塗、自欺欺人的與孫女相處,如今卻是清醒地接受了這一切。
“是奶奶的錯……”
“親人”之間遲來的坦誠,或許會帶來知曉真相的那一刻的陣痛,但坦誠過後她們的感情紐帶也會更加牢固。
這一夜,顧喬和顧婆子一起睡在老房子的床上,兩人好似回到了清貧窮困的當年。
這一夜,顧喬給顧婆子說起了她在那個世界上的奶奶,說起了她經曆的桃木手串等一係列怪異的事情。
但她沒有談及顧睿。
她們都刻意避開了這個話題。
無疑,無論是她還是顧婆子,對顧睿的感情都是複雜的。
對於顧喬而言,顧睿不僅是大熙朝這具身體的父親,更是她這抹靈魂的父親;而對於顧婆子而言,她從小將顧睿拉扯大,看著他從一個黃毛小孩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她的的確確在他身上貫注了一個母親所有的愛,可最後顧睿辜負了這份愛。
就是不知道顧睿這樣的人是否會有亡魂,在地底下是否會慚愧反省?
這一夜,別樣漫長。
而光明終會到來,終會驅散一切的陰霾。
翌日清晨,族老邀請顧婆子他們去他家做客,與此同時,梅執勇那邊也來邀請他們去梅家村赴宴。
“奶奶,表妹和昭哥呢?”梅執勇在院子裏逡巡了一圈,也沒見著人,不免疑惑。
“他們倆有事,一大早就出去了,具體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顧婆子回道。
事實上她是知道的,因為早上沈昭他們出門的時候特意給她說了,他倆去了桃源秘境,讓她幫忙打掩護。
梅執勇也聽說了,那兩人回到顧家村之後,就田間地頭到處亂逛,隻當兩人又去哪兒散心了。
“那奶奶,等他們回來,你們一起去我家那邊吃飯!”
“梅家小子,我先來請人的,你怎麼能跟我搶人呢?”族老立即講道。
顧婆子見狀,索性把兩家都給拒絕了,“他二伯,還有執勇,你們都回去吧,那兩個孩子貪玩,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我們就在家裏吃就是了。”
族老也不好勉強,這才離開了。
等人走後,顧婆子又對梅執勇講道:“咱們在十裏莊天天都擱一塊兒吃飯的,今天就算了,我許久沒回顧家村了,就想安安靜靜的待著,也不想去哪兒。”
“行,奶奶我知道了。”說完梅執勇將提來的竹籃放到了灶房裏,“姑姑特意給您帶了菜式,她就知道您不肯過去。”
顧婆子不免笑了,“她啊,讓她輕鬆自在的玩,別掛念我。”
一想到梅氏,顧婆子這心裏就暖暖的。
要說顧睿唯一做過的一件好事,就是娶了梅氏過門,讓自己多了一個比親女兒還親的女兒!
梅執勇也跟著笑了,然後忍不住探頭往井裏看去。
“哎,你做甚,小心些,別掉下去了!”顧婆子連忙喊道。
哪怕梅執勇現如今已經成了大熙朝商界的傳奇人物,可在顧婆子的眼裏,大概還是個孩子。
梅執勇立即講道:“我看看當初和表妹放的七星魚還在不在。”
“在,巧兒前天一來就先去瞅了,那魚長大了許多。主要是這院子裏有土,你叔祖母種著菜,要挑水澆地,這水是活的,魚自然活著。要不是有這塊地,魚興許早就死了,這井啊,也不能用了。”顧婆子不禁感慨。
“還真的活著,哎,鑽石縫裏去了!”梅執勇立即講道。
“你呀,日頭毒著呢,小心曬昏了栽下去,快別看了,何況這魚有什麼好看的?有那功夫,還不如好好聽你爹娘的,趕緊去相看,娶個媳婦兒回家才是正經事。”顧婆子不免勸道。
“奶奶……”梅執勇立即走到了屋簷下,坐到了她旁邊的竹椅上,取過她手中的蒲扇給她扇著涼風,然後講道,“可別提了,我一回梅家村,左一個親戚又一個鄰居,個個都來給我介紹,就算手裏沒人介紹給我,也都紛紛前來關心,我就是不得閑了才趕緊跑到您這裏來躲個清淨,怎麼您也催呢?奶奶,就您最疼我了。”梅執勇甚至連撒嬌都用上了。
顧婆子無奈搖頭,“躲得過初一,難不成還躲得過十五?你自己耽擱就算了,可得為執讓考慮考慮。你這一直不娶親,可別礙著人家執讓。”
“執讓才十五,他著什麼急?”
“他總有著急的那一天,你還能拖幾年?”顧婆子反問。
“我……這不是等緣分嗎?”
“哪有等的,這就跟你行商一個道理,得去談啊。”
聽顧婆子語重心長,梅執勇頓時哭笑不得。
這麼些年,從知曉顧喬喜歡沈昭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勸自己放下。
現如今顧喬已與沈昭完婚,他所有的執念也盡數放下,從今往後,他的確也要尋找自己的緣分去了。
“奶奶,我會去談的,您放心吧。”他笑著回道。
不過提到行商談生意,他腦海裏陡然浮現出一道倩影,不禁想到了自己最近遇到的湖田青花瓷的少當家。
*
與此同時,陰風嶺。
沈昭撐著竹排,帶著顧喬朝困龍潭駛去。
“子璋,你有沒有覺得,進了嶺後,這天色陡然變得好暗。”顧喬抬頭仰望,隻覺得兩岸夾壁仿佛都要傾塌下來似的,頭頂隻留下了一條細縫,天光被林木割據,最後仿若被深色的河水吞噬。
明明進嶺之前烈日灼人、日光大盛,可這裏卻好似另外一個世界。
“或許是這麼些年峭壁上的樹木長得枝葉繁茂的原因。”沈昭回道。
話雖如此,他心裏也隱隱不安,又對顧喬講道,“喬兒,把繩索拿好,挨著我。”
多年前,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單憑劃船的技巧都能安然無恙地渡過這陰風嶺,可今日,他在有內力的加持下,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吃力,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拽住他的竹竿,給他阻力似的。
可當他將竹竿抬起時,卻發現上麵並未附著任何異物。
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像這陰風嶺的景致一般,給人逼仄壓抑的感受。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一陣陰風陡然吹來,刮在峭壁上,發出如淒厲哨聲一般的聲響,與此同時,竹排突然在原地打起了轉,然後水裏陡然出現了漩渦。
“沈昭,小心!”顧喬連忙喊道。
竹排原地打轉,她連忙蹲下身體降低重心,沈昭也跟著蹲下,隨後兩人就目瞪口呆的發現,那漩渦越來越急、越來越大,令人心驚!
而他們的竹排也被漩渦的水流影響,立即順著水勢往下。
“繩子給我!”沈昭立即講道,旋即將繩子往岸上一拋綁住了一棵樹!
這繩子的另一端綁著竹排,就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
“把住了!”沈昭對顧喬喊道,然後手臂使力,立即將竹排從漩渦裏拔了出來,順著繩子的方向朝岸邊疾行而去。
“嗚——”
就在這時候,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陡然從近乎黑色的水裏猛地衝了出來,而那怪叫聲就是從它嘴裏發出來的。
“嗚!”
這東西一邊嘶吼一邊往天空直直衝去。
原來那個漩渦就是它的嘴!
而隨著它直直拔起,巨大的水流從它的嘴裏噴湧而出,它的身體破河而出,也帶得巨浪四濺。
看著那如鎧甲一般的黑色鱗片,再看那粗壯長直的身軀,顧喬不禁吞了一下口水。
“巨蟒?”
她與沈昭麵麵相覷,就在下一秒,巨蟒仿佛聽見了她的聲音,騰空的身形陡然止住,尾巴仍在水裏,然後腦袋猛地朝顧喬的方向襲去!
“啊!”顧喬驚叫出聲。
下一瞬,她的腰間一緊,整個身體就落到了沈昭的懷裏,等再回神過來,兩人就已經被繩子蕩到了半空,而他們原先所在的竹排已經被巨蟒堅硬的腦袋直接撞碎。
一擊未中,巨蟒震怒。
“嗚——”
它立即朝顧喬他們的方向張大了嘴巴嘶吼道,緊接著又發出了第二次攻擊。
顧喬麵色大變。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腕陡然變得極其滾燙,燙得仿佛要被灼傷甚至融化。
緊接著,手腕上桃木化成的琥珀手串陡然迸射出耀眼的金光。
霎時間,光芒迸射,穿雲裂石!
這刺眼的光芒裏,她仿佛看到了一隻騰雲駕霧而來的梅花鹿,下一瞬,金光暴漲,她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不知昏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到了一個雲深霧繞的地方。
抬頭看去,卻有朦朧日光、更有彩虹架橋。
遠處有仙鶴在河麵振翅飛翔,近處有野兔在綠草叢中覓食。
顧喬陡然覺得有些眼熟,然後轉身,就看到了一棵參天的鴿子樹。
她記得這棵鴿子樹!
這是桃源秘境!
可現在這樹下竟然擺著石桌石凳。
一個漂亮妖嬈的妙齡少女正坐在石桌上,明明豆蔻年華,卻偏著一身黑衣,露出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以及瑩白如玉的胳膊,還有那一雙如玉的雙足。
隻見她一隻手撐著桌麵,身子斜斜後倚,放鬆至極,一隻手把玩著頸邊的那一綹頭發,雙腿來回晃動,唇角更是噙著玩味的笑意,然後朱唇輕啟,朝顧喬柔聲喊道:“你還愣著做甚?過來啊。”
顧喬眉頭微蹙,總覺得這女子的麵容有些熟悉,卻又說不上來。
“你想要的答案我都有,過來啊。”少女再次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