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尾聲】(2 / 3)

我想,大概是他們家中溫馨的氣氛是我多年都市生活裏最為匱乏的一部分。也大概是因為——這些年,我們的社會大肆宣揚功利和利己。而他們格格不入,像是一座孤島。隻是,他們的故事我無法深入講太多,但至少,他們曾經看到的故事,在這本書裏呈現了。讓每個翻開書的讀者,能夠看一看他們的視界。

而最近,五周年紀念版策劃之際,我再次拜訪了李上尉和宋記者家。他們早已搬來帝城,樹苗也長高了,在讀學,無論外貌和姿態愈發酷似他父親。他們家裏多了位新成員,五歲的鴿子,在幼兒園讀大班。宋記者開了工作室,李上尉也成了李少校,他自學讀完了書,雖在家工作,但也在自己的領域上有所研究。他們似乎變化了一些,又似乎什麼都沒變,相處時的默契溫柔一如從前。

我原想讓宋冉為五周年紀念版再寫一篇序作,但她想寫的所有故事和心情已經在四年前寫完,沒有更多的情感能再書寫。

我尊重她的決定。

這五年來,世界各地又有了新的戰爭。如此一看,她的那篇初序倒是曆久彌新了。哪怕二十年後,都無需增減。

羅俊峰

203X年9月1日

於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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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三】

出版十八周年紀念版

麟子李宋之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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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我母親宋冉女士的編輯兼策劃人羅俊峰先生聯係我,希望我為《白色橄欖樹》二十周年紀念版作序。我隻是個二十一歲的理工科學生,和書中的薩辛差不多年紀,沒有寫作賦,也沒有文采。起來是沒資格給書作序的,但羅俊峰先生讓我寫寫感想。

“寫感想”,聽著像命題作文。對哪一件事的感想,還是對所有事的感想?羅俊峰先生沒有給範圍,我也琢磨不清楚。

很多人這是一本關於戰爭的書。要對戰爭的感想,沒有經曆過的我覺得為難。盡管總有國家和地區開戰,但對我來,那是太遙遠的事。

雖然我父母身份特殊,但我的生活和普通孩一樣,並不會對戰爭這問題有什麼生的覺悟。

我的幼年是在江城鄉下度過的。人生最早的記憶來自於我父親。我依稀記得一兩歲時的畫麵,是一個黃昏。他抱著幼的我從落著葉子的田埂上走過,他的手臂和胸膛是我幼年記憶中最溫暖堅實的依靠。

一旁的母親親了我的額頭,叫我:“阿瓚~~”

父親就笑:“要把這家夥弄醒麼?”

我當然沒醒。父親的懷裏溫暖又安全,我舒展了手腳,摟住他呼呼大睡。

來奇怪,母親總愛叫我阿瓚。大概是因為我和父親長得太像。

我人生最初的老師是我父親。他教我讀書認字,帶我放風箏,抓知了,釣龍蝦,捉螃蟹,種花養草。他:

“媽媽怕這個,我們還是把知了放了。”

“媽媽喜歡吃龍蝦,給她多釣幾個。”

“給媽媽摘點花回去。”

更多的時候,媽媽就在身邊,

“阿瓚,你放他下來,讓他自己走。”

“阿瓚,你看樹的臉上全是泥巴,哈哈哈。”

“阿瓚,要不要偷個柚子回去。嗯,不好麼?那算了。下次等樹苗不在的時候我們再偷。”

……

後來,敘之出世,我到了上學的年紀,家搬去鱗城。成長時光如同飛逝。一年一年,我漸漸長大,有些事在歲月裏卻沒什麼變化。父親始終是那個溫柔的人,尤其對我的母親。

或許很多人難以想象,但我的父親母親沒有分離過一。我父親身體不好,每月定期就得去醫院。大多數時候,他和母親一起在家工作,或陪母親一起去工作室。

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我很愛我的父母,但我也像大部分子女一樣,忙著認識世界和長大,並不會那麼關注父母的生活和內心。更何況,他們之間也有著我們身為子女無法窺探和觸摸的二人世界。

我始終沒有觸及到父母最深的內心,直到九歲那年。

結婚十周年紀念,父親帶著母親回江城鄉下。我在書房找紀錄片時意外發現了母親未公開的手稿和日記。那我才發現,我從到大習以為常的“爸爸要去醫院了”,究竟意味著什麼。醫生早已束手無策,但父親一直在掙紮著,為了母親,為了他骨子裏的不屈,也為了他未竟的驕傲和夢想。

也是那一年,戰爭這個模糊的詞彙開始在我的世界裏清晰起來。

我開始關注戰爭,重新讀了這本書。幼時讀過,隻當故事看,覺得很精彩。再次閱讀,卻有了疼痛的感覺。

現在寫著這篇序言,更是悲傷。

多少人隻是看了一個故事,又有多少人在意了故事中的人?在那毫不起眼的戰爭紀念日裏,有多少人緬懷了過往,又有多少人關注了戰爭的幸存者?

寫到這裏,我想到這幾年的經曆——我好幾次在街頭碰見過流浪老兵,他們落魄,頹敗,衣衫襤褸,精神混亂。路人匆匆走過,卻沒人停下腳步。

那時我想,是不是,一瞬的死亡是悲壯的,而一生的幸存卻是痛苦而可恥的?

後來我去找書找紀錄片,我找到很多關於犧牲者死難者的記錄,數不清的電影和創作出來紀念他們。但關於幸存者的卻很少。他們的麵孔隨著時間模糊,消失在長河裏。

近百年來明明爆發了很多戰爭,一戰、二戰、越戰、海灣、巴以……可為什麼,好像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幸存者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們很多人都像流浪在街頭的老兵一樣,受過巨大創傷,卻隻能存在,而不能生活了。再也沒辦法回歸到正常生活中去了。

在戰爭麵前,他們成了人類悲劇的棋子,用完了,然後就被丟棄。

我的母親總,苦難是令人厭棄的,大家都不願意去麵對和正視。

所以,幸存是醜陋的,遺忘是無聲的。

所以,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每個月去醫院不僅為了治療身體的傷更為心裏的傷,他和我母親沒有一分開是因為他已經離不開;沒有人知道,我的父親會在下雨和冷裏骨頭發疼,疼得在我母親懷裏壓抑著呻.吟;也沒有人知道過了很多年後,他依然會在噩夢中落淚驚醒。

英雄被人銘記,刻在石碑上;幸存者被人遺忘,麵目全非。

因為人們總,時間會抹去一切創傷,總有一你會將痛苦遺忘,然後好起來。可不會的。有的痛永遠忘不掉,有些傷永遠不會好。

所以,在我九歲那年,他自殺了,用一把自製的手.槍。

他身體一直很差,在那年終於一病不起。身體的滑塌將冰封在精神意識中的猛獸釋放出來。他陷入噩夢之中,無法擺脫。他越來越多次地看向窗外,那裏有棵白色橄欖樹。可窗外什麼都沒櫻那是他將現實混為幻象的征兆。意識不清時,他甚至不認識我和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