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澄澄為我演奏《匈牙利狂想曲》的時候,我的人早已埋伏在家居中心附近。今日的家居中心比平日早閉店了一小時,而淩晨一到,昏暗的家居中心突然亮起了光,在夜幕中顯得格外明亮。我走進去,那張從家居中心頂端拉開的紗帳已經滑落,毫厘不差地罩住了頂層的樣板房。隨著電流聲的響起,看似無人的紗帳內驚呼聲此起披伏,隱形人逐一呈現,我雖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看到這幅景象還是有些頭皮發麻。有人撓著頭走過來跟我報告:“陸長官,我們在路上成功拖住了柳澄澄和柳小槌,他們倆現在到門口了,要放他們進來嗎?”我頷首。那位同誌臉上有了一絲遲疑,我刺他一眼:“想說什麼盡管說。”“額……陸長官,既然都是要把他們這兩姐弟捉回去的,為什麼不索性在路上就把她們……”我不耐煩地再刺他一眼:“好了,你已經說完了。”他噤聲,訕訕去了。我暗暗歎息了一聲。我當然可以在半路上就把柳澄澄和柳小槌捉回去,可我想給她一個解釋,我想利用這最後一點時間給她一點有限的安慰。到了這步田地,一切都不是她的錯。這項任務結束後我就要馬上出發到別的國度執行別的任務,日後我應該很難再見到她了。不過三分鍾,柳澄澄便拋下她弟,飛快地衝上了頂層,她的臉色煞白,看向我時雙目迷茫,當她的視線再一次落在那張紗網時,她雙腿一軟,摔在了地上。我沉著地走過去,想要伸手扶起她,她卻顫栗著推開我:“你……你是怎麼發現的?我的族人……”她轉身爬過去,在她的手將要觸及紗網時,我及時握住了她,不容分辯將她拖遠了。“柳澄澄,要是你的手指被電壞了,那麼以後你都別想再彈琴了。”她再一次在我懷裏掙脫,可我剛一鬆手,她又撲過來與我廝打,緊攥著的拳頭擊中了我的心髒。我的心口痛了一下。看她這樣瘋狂,這樣手足無措,這樣徒勞地與我對抗,這不過是雞蛋碰石頭,傷的永遠是她。而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是特務,我的命是屬於組織的,我不需要有任何情感,特別是對隱形人。我硬起心腸,再也不留情麵,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嚨:“柳澄澄,別以為我憐香惜玉你就不知好歹!你的族人全在我手上,你想要救他們,就要先學會服從我的命令!”說著,我一把將她拖進了家居中心的員工休息室。她臉色鐵青,扯高了嗓門再一次質問我:“你到底是怎麼發現的?!”我答非所問,忍不住挖苦她幾句:“你們族的人真是懶到家了,且還貪小便宜碌碌無為,你們真把家居中心當是自己家了?你們每天早上離開,晚上回來,你們真是連房租都省了啊,你們族的人有為自己的教育交過一次學費嗎?你的鋼琴是怎麼學的?是不是隱形看著別人上課,等琴行的人都走光了你才偷偷練琴?對了,剛剛站在你身後看你彈琴的時候,發現你這身衣服裏頭還吊著標價簽,要不是路上我的人把你拖住了,你是不是打算連夜將衣服還回去,然後繼續當一個不穿衣服的透明人?”她咋舌,並沒想到會被我體無完膚地揭破他們族人的人格缺失,那一刹那她的眼眸閃過一絲自卑:“是!我們族的人過得相當卑微,其他異能人瞧不起我們!人類瞧不起我們!連我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而一切這與你何幹?!”這跟我關係大著了。隱形人不務正業,利用自己的優勢白吃白住,不交稅不努力,平白浪費自己的特殊能力,這城市裏總是有店鋪不見東西,總是有食堂“鬧鬼”,鬧得這裏的居民雞犬不寧,住都住不安生。異能人要是誤入歧途,比正常人造成的危害更大。我畢生都在探索異能人,隱形人是異能人當中最不爭氣的,所以我才願意答應上頭俘虜他們,將他們一網打盡。要不然,誰願意跟一個族的人較勁?外頭響起了一陣接一陣的吆喝聲,柳澄澄警惕起來,緊繃著臉問我:“他們想要對我的族人做什麼?”我側身坐到辦公桌上,道:“帶回去教化,聽話的就給任務給錢,不聽話的就隻給飯吃,不給自由。”柳澄澄急了,衝動地想要衝出去,我坐在辦公桌上,蹬直腿將她攔了回來,繼而一手箍住她的腰:“柳澄澄,大勢已去,憑你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力挽狂瀾,你弟還小,你舍得讓他成長之後變成你父母的樣子?除了偷東西什麼都不會?我已經讓你弟與你的父母團聚了,他是個可造之材,特務組會重點培養他。”柳澄澄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嗬……謝謝你的重點培養,你說得不錯,我們族的人都是下三濫的小人,我們好吃懶做還喜歡偷東西,我們不勞而獲,我們需要被教化,我們比不上你聰明,我們沒有你高尚,而我簡直愚蠢至極!”因為憤怒,她渾身顫抖,她看向我的眼神布滿了仇恨:“我的族人快要落難了,而我還傻兮兮地給你彈奏鋼琴,明知那都是陷阱,我偏要往下踩,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要更討厭你一點,但是我真的太蠢了,連拚命討厭你都做不到……”我靜靜地看著她,聽著她的嘶吼,我無力反駁。她憤怒,因為她拯救不了她的族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族人從衰落走向墮落,從墮落走向囚牢。她憤怒,因為她有了和我一樣的情緒。但我不能放過她的族人,更不能放過她,即便她怨恨我,即使她並不是那樣糟糕的女人。至少她念及親情。“陸遠哲,既然你把我的族人統統都抓走了,還留我在這裏幹什麼?我要和他們團聚,就算我要成為人類的階下囚,我也要跟我的族人在一起!”嗯,不離不棄,是她唯一能為她的族人做的事。我點點頭,打開門放她出去,當她從我麵前再次經過時,我還是忍不住低聲地說了一句:“我淩晨六點的飛機,再見。”她怔了怔,沒有回頭,沒有說話,徐徐走了出去。我轉身走到窗邊,低頭往下看,柳澄澄在我的屬下監督下上了車。到此為止,我的任務完滿結束。我在特務組長大,這些年早已置生死於度外,哪一次執行任務不是在玩命?唯獨這一次,我竟能從中找到一絲快樂。隻要想到她。為什麼?偏偏要是柳澄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