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紅色的屋頂,土黃色的牆麵,綠油油的爬山虎圍了滿牆,一棟七層樓的建築掩映在大片綠蔭裏。這就是任愷歌從小長大的地方。他的爸爸任子時是某軍區集團軍的副軍長。雖然任職甚高,卻一直深陷八卦疑雲中。原因是副軍長和夫人,離婚了。部隊離婚可不比尋常,任愷歌走出大院的時候,還有人偷偷指點。霍年華是個詩人,她長相漂亮,生性浪漫,甚至窮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任愷歌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的母親會與那樣古板而無趣的父親結為連理,但事實證明,這一場曠日持久的錯誤,最終還是畫上了不甚圓滿的句號,母親在偌大的中國又開始了自由的流浪之旅。在母親收拾行李之前,她的臉上藏著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輕鬆。任愷歌那年六歲,他問母親:“無論如何都要走嗎?”男孩兒雖小,但已煢煢而立,圓圓的臉盤上露出了不合時宜的堅強。霍年華看著自己的兒子,她蹲下來摸著任愷歌的臉說:“我是愛你的,但是我也是自由的。”這句話太深奧,任愷歌不懂。直到霍年華走出門後,任愷歌瘋了一樣跑到窗台前麵。他身高不夠,隻能找來凳子勉強爬上了窗台。霍年華紅色的裙擺在綠蔭中刺得他眼眶發紅。直到霍年華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任愷歌這才伸手準備關上窗戶。他想關掉對於霍年華回頭的一切妄想,可是敞開的窗戶太遠,遠得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拚命的伸長了手卻怎麼也夠不到。任愷歌拚勁力氣探出了半個身子,剛剛捉到窗戶的木質邊框,卻突然被太陽照花了眼睛,一個不慎從窗台探了出去,跌落下樓。送入醫院的時候,任愷歌在昏迷中不停喊著爸爸。但是任子時卻沒有趕到。因為彼時他正在中國的西北角指揮一次模擬作戰。任愷歌雖有雙親,但勝似孤兒。七月好像一頭怪獸,它醜陋凶惡,帶來了所有關於不幸的詞語。從那天開始,任愷歌討厭紅色,討厭黑色的長發,討厭有關於自由的詩歌,討厭自己的父親。從上學開始,任愷歌就覺得自己的爸爸任子時應該改名叫任缺席。不管是家長會還是親子活動,他一律都趕不到。有時候萬幸趕到,當那一抹綠色的衣服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也是學校準備關門了。還有同學問他:“任愷歌,你的爸爸是不是你編出來的人物啊,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啊。”任子時的臉上永遠掛著歉意的微笑,他每次都會說:“抱歉啊兒子,我工作太忙。”然後伸出泛著黃繭的手,在任愷歌的板寸頭上揉兩下。不多不少,就兩下。甚至溫暖的體溫還沒有傳達過去,任子時的手就放下了。他走在前頭,任愷歌亦步亦趨的跟著。橄欖綠的身影高大且有安全感,但任愷歌卻覺得那是一個屏障,而不是一個保護傘。任愷歌在任子時的身後悲哀又絕望。他看到別人的爸爸是把兒子扛在肩頭的,或者是低下身同兒子說:“要不要吃肯德基?我今天偷偷帶你去吃個漢堡,但是你不要跟媽媽說我買了包煙。”可是他的爸爸不是這樣的。他的爸爸不會蹲下身來同自己的說話,也不會在生日的時候唱生日歌,連家長會都不會參加。因為他的爸爸永遠都在忙。這世界上有那麼多重要的事情,任愷歌這三字,永遠會被排到最不重要的那個選項。任愷歌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母親會毅然決然的走掉。直到上車之前,任子時才問了一句:“兒子,你是不是生氣了?”任愷歌的小臉上麵無表情,他搖了搖頭。時間早就磨掉了自己對“父親”二字所有的幻想,沒有希望,自然也不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