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恕笑意淺淡,捏著杯盞,舉手抿了口茶。在宮中呆久了,來闌安寺坐著都是一種肆意放鬆,他撇了下頭,瞧了眼閣樓下的靈願樹。
清風拂過,樹上掛著的許願牌便搖搖作響。
驀然間,聞恕的視線裏出現一道緋紅身影。
今日來往的香客少,現下又尚早,正是空無一人的時候,這抹緋紅便顯得尤為突兀。
她疾步走至靈願樹旁,踮起腳尖,將手中的許願牌掛在樹梢,對著靈願樹,雙手合十。
聞恕這個角度看下去,恰能見她日光下一截雪白的脖頸,腰間束緊一段衣帶,勾勒出婀娜身姿。
就是那身紅裙豔得過分,誰家姑娘大白日穿得這樣惹眼。
堪比這樹梢上開熟而落的花,免不得驚了誰的眼。
住持循著他的視線望去,揚起嘴角一笑,“這位香客日日都來,也不知是什麼願,這樣難求。”
後來,一連半月,聞恕時常至此,回回都能瞧見閣樓下站的那抹身影。
於是,他便百無聊賴地側目望著。
初夏時節,微風不燥,男人斜坐在高樓座椅上,姑娘俯首於閣樓之下,景致恰美。
樹下的人緊緊合住雙手,將脖頸間的佛玉攥在掌心,她檀口微張,輕聲道:“哥哥,宋宋不求見你,但求你平安。”
姑娘鬆開手,佛玉便墜在鎖骨處。
她輕輕蹙了一下眉頭,近日總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本能地,她轉身仰頭,直朝閣樓上那盆花卉看去,花卉後有一道人影,她依稀還能瞧見男人的銀色水紋寬袖。
男人……
姑娘神色漠然,收回目光,很快便離開了。
聞恕頭一回,瞧清了她的容貌。
後來,聞恕在佛殿前見著一本厚厚的手抄經書,住持是那常於靈願樹下祈願的香客所抄。
住持欣慰地誇獎了兩句,聞恕沒細聽,倒是隨意翻了兩頁,被這工工整整的簪花楷取悅了眼睛。
是人都好美,字是,人亦是。
他離開闌安寺,踏出寺門,過兩條徑,便是馬車停放的地方。
倏地,聞恕腳步一頓,前方道上,又見那抹緋紅身影。
一個幹柴似的黝黑男子攔在她麵前,聲音實在算不得,聞恕盡管無意,也確確實實聽了個大概。
無非是那些死纏爛打的話,將來散盡家財對她好這樣的話,但到底,也算是真摯。
然,聞恕想著“真摯”二字,便聽那姑娘毫不留情地將人拒了個徹底,也傷了個徹底。
姑娘冷著聲,語氣淡淡,光是聽著,便能想出那張臉上該是何等的傲慢。
她嗤笑道:“倒也不必,你隻要重新投胎,換個有錢有勢的爹娘,再換一張貌比潘安的容顏,我許是能再考慮一下。”
那男人悲痛欲絕,指著她罵了兩句,拂袖離開。
聞恕站在後頭,驀然勾了勾唇。
他退了半步,往另一條道上走。
那日他初次見她模樣,也無意聽得她的名字。回宮後他曾遣人多番打聽,卻都未果,這戶部的戶貼記檔中,便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這事不了了之,他並無太多時間醉心男女情事,很快就暫且擱下了這件事。
再見到那個出言桀驁的姑娘時,已是另一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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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恕驚醒,四下黑漆漆的,唯有窗邊還留有一抹月色。
他低低喘了兩聲氣,靜坐於此,默然無聲。
風涼夜靜,連月色都是冷的。
倏地,男人揉著眉心低下頭,太陽穴刺痛一陣,眼前似是閃現出一幅陌生的景致——
白雪紅梅,姑娘對窗飲著冰鎮杏仁酪,笑意盈盈地瞧了他一眼。
聞恕將她抱了個滿懷,了兩句什麼,她便將那雙冰冷的手鑽進他的衣裳內,用嘴堵了他。
……
……
再一睜眼,眼前卻又是無盡月色。
半響,男人失落地扯了扯嘴角,重重捏了下眉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