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旁人,聞恕也覺得自己瘋了。
啟初,他將她養在身邊,就如養一盆賞心悅目的花兒,後來這花死了,他傷心難過一陣也是理所應當。
可時日一長,他發覺,他非但沒有忘懷,反而愈發想她了。
她在殿門外等他時的模樣,她捧著書作風月詩的模樣,她雙腿纏著他蹭著他,她想他的模樣……
明知都是假的,卻還是喜歡得不得了。
人的習性並非一夜養成,更非一夜便能剔除。
如他每每從禦書房回來時,還是以為她會抱著古琴坐在軟墊上,知他疲倦,給他彈曲……
如他坐在香榻上,恍惚間總以為會有個姑娘將做好的荷包遞給他……
聞恕閉了閉眼,倏然想起她在獄中,朝他搖的那幾次頭。
劈裏啪啦一陣響,桌案上的筆架、狼毫、奏章,盡數被掃落在地。
聞恕重重落回座椅上,胸膛起伏不定,鬢角邊青筋暴起。
殿外的太監嚇得麵色一白,他吞咽了一下,道“公公,這——”
“不必理會,好好在外頭守你的夜,莫作死進殿裏。”
太監連連點頭,“不敢,不敢的。”
-
四季更迭,轉眼便是三個來回。
這三年來,宋宋姑娘這四個字,似是已成了一段連被提及都顯少的無關緊要的過去。
聞恕三年如舊,醉心政務,從不踏足後宮一步。這三年來,朝中換血,他明裏暗裏收回兵權,將那些異黨的羽毛,連皮帶肉,生生拔下好幾根。
他似是愈發不近人情,在禦乾宮當差的宮人,也愈發心謹慎。
簷下那兩盆美人蕉經不過風吹日曬,頭一年便死了,現下這處空蕩蕩的,一盆花卉都沒有。
禦乾宮本就是如此的,隻是當初宋宋姑娘來之後,才有所不同,如今,不過又變回去罷了……
能回去,便是再好不過了。
盛詮掰著手指頭算算,皇上已有兩年未曾在夢中喊過宋宋姑娘的名字,實乃萬幸,他如此想。
這日,春日的光灑在石階上,昨兒剛下過雨,地尚且滑,盛詮經過時一個踉蹌,險些滑倒。
他拍著胸脯往前走了兩步,又被掌事姑姑攔下,道:“皇上與淮王在裏頭喝酒,興致正高呢。”
“喲,那得備好醒酒湯,淮王酒醉之後,那叫個——”
盛詮話未全,便聽“哐”的一聲,淮王將門撞開了。
五大三粗的男人握拳敲門口那根紅木方柱叫酒,不知是不是錯覺,那柱子似是晃了一下。
宮人們都躲得遠遠的不敢上前,盛詮隨意指出兩個倒黴蛋扶著淮王離宮。
一陣鬧騰後,盛詮一個激靈,忙疾步進了殿內。
就見地上一二三四……五個酒壇子,東歪西倒,就連桌幾上的酒盞,都掉了一隻在地上。
聞恕伏在桌麵上,滿身酒氣。
盛詮喚了聲“皇上”,男人似是敷衍地應了聲,便再也不動彈。
“皇上,奴才扶您寬衣歇下。”盛詮試探地碰了碰他的手肘。
誰知,即便是醉得不省人事,聞恕也十分嫌棄地避開了。
他喃喃道:“宋宋……”
盛詮一怔,乍一聽這名字,他甚至有些恍惚。
“宋宋,給朕寬衣……”男人低低道。
盛詮搖了搖頭,抱著幾個酒壇子退下,替他闔了屋門,且不讓人進到屋裏,聽他那聲聲暴露心境的低語。
幾乎在殿門闔上的同時,聞恕落進一個短暫的夢裏——
那年,平州來的船隻剛剛靠岸,正是五月。
京城的夏日一向來得早,僅有闌安寺尚還能抓住春日的尾巴,山茶開得遍地是,且比尋常地方開得更盛。
聞恕與寺裏的住持有幾分交情,繁忙之餘,常常抽空於此,同住持下棋以清心。
五月十六,因恰是端陽,闔家團圓的日子,又已至傍晚,寺裏難免冷清了些。
闌安寺清心閣二樓的露回廊上,一桌二人,相對而坐。
聞恕手中的黑子落下,這局便定了輸贏。
住持擲下白子,笑著搖頭,“就連下個棋,皇上都一次未曾讓過貧僧,這認真過了頭,可也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