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赤蛹化蝶徹骨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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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一落,身後的弟子們當然噤聲,但麵色都已經變了。

黃樓雖然同意,但那句話裏的態度很是強硬,回答崔寧時雙眼直直盯著對方,如虎如豹。崔寧眼中帶了幾分好笑,但這戲謔轉瞬即逝,立刻正聲道:“拙妾室內喜幹淨,就不要穿這身髒舊衣裳了吧!我有幾位好織娘,當立時為你裁一身。”

黃樓仍然用那雙犀利的藍色眸子看著對方一言不發,崔寧笑了兩聲,背手而去。

他才去,身後的弟子立即圍上來:“副閣主,這小子侮辱你我,這等奇恥大辱怎麼能受?要他這點小恩小惠有什麼用,逃出去照舊做個山寇罷了!”

黃樓心裏憋了一口氣,此時才能吐出來:“已是初秋,那片山上鳥獸獵盡,我們回去隻能餓肚子。若是此時吐蕃殺過來,我們兩千人軍心渙散、片刻都難抵擋,會送命的。當下隻要能吃上飽飯好好休養生息,其餘的管不了那麼多了!”

身後另一人嗟歎道:“這樣的困境,即便是薇主也難不低頭。副閣主替我們以身擋箭,我們若還愚憤犯上,就害了副閣主。”

是啊,如果換成李深薇,此刻會不會低頭呢?她突然又想到那高椅雲台上的教主,自己與她究竟是差在哪裏,為什麼此時要做卑躬屈膝之事?她向來自詡高明,但如果真是如此,唐襄為什麼始終不認可她呢?

自己離開蝕月教已經有一年,閣內極少有消息傳來;她也疏於和朱玉藻通信,不知霜棠閣內究竟什麼情形。上一次通信已是年節時分,朱大閣主寫來短訊,稱教內黨派紛爭,要她暫時勿回,專心在劍南道立穩腳跟,若需人手支援隨時開口;此後就沒有消息。

她深知霜棠閣內高手如雲,如果唐襄真的要對她殺之以除後患,傾巢而出拿下她的人命並不太難,但換成除掉秦棠姬或許就難上十倍百倍。隻是從去掉一個教主備選人、以求教內黨派一統的角度,也一定是殺她而不是殺秦棠姬。更何況她私自帶人出閣投靠官府,就已經應了當年倒戈之語,雖然自己手下的弟子都知道事實並沒那麼簡單,但這件事若在霜棠閣傳開,她的立信必然削弱,乃至成為蝕月教的罪人。

可是唐襄也沒有派人來殺她。一年了,她必然早就知道自己出逃蜀中,也知道她手下有一小批中等功夫的弟子,她對自己的一切都應該摸得清清楚楚了;或許連自己已經投靠西川節度使的事情,三天後也會傳到她那頭,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睛。但她為什麼不動手呢?

身後的弟子們還在咒罵,她挽了一把頭發,收拾好麵首,回帳中取了衣裳沐浴去了。

軍中無女子,將士的妻女也都各自有家宅浴室,帳營裏的兵卒都共用一間澡堂。黃樓既然以軍士身份住在營中,沒有特權當然也要用男子的浴室。蜀地夏熱,若不洗澡,三尺外都臭氣熏天。

黃樓從雜物庫提了浴桶、瓜瓢和皂絡,目中無人一路向著大澡堂走去。營地內的府兵見一金發碧眼的女子與他們一樣提著浴桶去澡堂,一個個又驚又喜,從未見過這等奇事。難道是擄來的奴婢,或是戰俘的家婦?但近來也沒有打過什麼仗;若是哪位有權勢的將軍搶來的女人,總不該讓她這樣拋頭露麵!

偷偷摸摸跟在黃樓身後的人越來越多,她視而不見,到了浴室也不理會裏麵正在洗浴的男子,徑直尋了一處空地放下衣裳,提起桶子轉身去打熱湯。

堂中縱是蒸汽彌天,這樣一個雪白的女子走進來怎麼會無人察覺,幾個年輕的小兵卒亂叫起來,這模樣好像不是看到女人,像是看到妖怪。她打完水要回去洗澡,路上有人怒喊,女人怎能來我們這裏洗澡,快快出去。

她回頭道,怎麼了,我隻知這是軍士的澡堂,我是軍士,為何不能用?

她居然當真旁若無人地除下髒衣,慢條斯理地洗起來。這樣多的眼睛盯著她看,既憤怒又渴望,仿佛看見不祥的巫女,但又忌憚其赤子的純真。看著她將金黃的長發解下來仔細揉洗,看著她拿皂絡搓拭脖頸和前胸,坐在地上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地捏過去,洗了一遍還不夠,赤膊提著桶又去打了一桶熱水,從頭到腳又洗一遍,這才開始清洗髒衣。

澡堂裏鴉雀無聲,不斷有人因為羞愧而匆忙離開,又有人因為好奇故意進來。男人怎樣洗澡,她也怎樣洗澡,並沒有什麼不同;原來美人沐浴用的也不是牛乳鮮花,而是和他們一樣的粗糙瓜絡,淋的是一樣的溫吞雨水。她蹲在地上搓洗衣服,熱氣裏熏得嘴唇和臉頰都成了玫瑰顏色,一頭金絲披落在雪原一樣的脊背上。

不知她洗了多久,終於站起來披上幹淨內衣,將長發綰結,拎起浴桶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