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眉左山出來後，清和已經連著幾夜未眠。有時困得撐不住了也隻在白稍作歇息，不到半柱香就會立刻驚醒。燕時知道是夢魘，經曆過一場屠殺，從地獄爬出來的人怎會沒有陰影。即便是像他這樣殺人如麻對生死淡漠的人，有那麼幾次午夜夢回也會夢到第一次殺人時的畫麵。
燕時弄了些安神催眠的藥，吩咐後廚摻在粥中送過來。果然，用過晚飯沒多久清和就開始犯困，燕時跟她胡侃講他這些年逃亡時見到的趣事，剛講到一半清和就支著腦袋睡著了。
燕時輕手輕腳地把她抱上床，吹滅了屋內其餘的幾盞燈，隻留了床頭的一盞，又輕手輕腳地坐回桌前守著。
窗戶被緊緊掩著，外麵的月光透過窗縫照進來，一並進來的還有桂花糖的香氣，燕時這才想起來，這麵窗是臨街的。過了一會兒又聞到了太妃糕的味道。
燕時無聊地轉起了麵前的茶杯，眼睛瞟向清和，也不知道神醫喜不喜歡吃甜食，明日回來帶她去嚐嚐。
這邊燕時還沒決定好先帶她去吃桂花糖還是先吃栗子酥，就聽到床上的人悶哼了一聲，燕時連忙繞過屏風走過去查看。
夢魘。
她被困在了那場夢裏，腳下的屍首，空氣裏的血腥味，邊被血染透的夕陽，無邊的恐懼與絕望……清和額頭發燙出了很多汗，身體卻一直在發抖，手腳冰涼。
燕時跟門房要來了一壺熱水，浸濕了毛巾給她擦汗。
溫熱的毛巾剛碰到額頭，清和就醒了，準確的是睜開了眼，但意識還未清醒。燕時柔聲安慰她，“別怕，是夢，隻是夢而已。”
清和睜大的眼睛眨了眨，眼珠朝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在看到燕時的臉後下意識的一把推開，迅速徒最裏麵的牆角縮成一團，眼睛卻狠狠地瞪著燕時。
那雙眼睛裏是絲毫沒有掩飾的恨意，燕時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紮入心口的那把鈍聊匕首。
燕時的臉在清和的記憶裏和那些凶手是一樣的。他不敢再看清和，轉身閉眼慢慢深吸了幾口氣情緒才穩定下來，拿茶杯倒了杯溫茶，轉過身來繼續柔聲安撫她：“阿清，聽得到我話嗎？你看我，看看我，是我，別怕……”
清和這時已漸漸清醒過來，隻是還不願看他，猶豫地伸出手接過遞過來的茶杯，捧著杯子又縮回了牆角。燕時將燭台又點上一盞，溫聲道：“再睡會兒吧，我在旁邊守著呢，沒事兒的。”
清和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中間又醒了兩次。燕時離她不遠，在外麵桌前守著。隔著屏風能看到一團暖黃下令人安心的身影。第三次被驚醒後，清和放棄入眠幹脆睜著眼等亮。
窗外的打更聲由遠及近再飄遠，等到打五更時光和沿街的叫賣聲終於透過窗戶傳進屋內。燕時從屏風後走過來，看到榻上眼底一片暗青努力在裝睡的人，無奈又心疼地搖了搖頭，“亮了。”
清和聞言睜開眼，窗外的日光透過窗縫剛好照在眼上，她抬起手遮了一下光，看著落在手背上的那道亮光有些怔然，“……原來我還活著。”
“當然還活著。”燕時朝她走來。亮光從燕時身後的窗紙透進來，她看著眼前踏光而來的人莫名生出一些暖意，仿佛那個將她困在漫漫無邊的暗夜忽然被劈開，有光從裂縫中一點一點透進來。
“不然試試看，能不能碰到我。”燕時坐到床邊，握住清和的手腕往自己臉上放。
清和瞬間拍開他的手跳下床，逃也似的跑出去洗漱。燕時看著她氣急敗壞的背影笑倒在床上，唉，這場夢魘快點結束吧，想帶她去看皓陽初升，折三月裏最明媚的那枝春光給她……
清和出去後燕時洗了把臉，簡單收拾了一下。他將窗戶支開，找了根細繩拴在食盒柄上，往裏麵放了幾個銅板，將食盒吊了出去，正好落在剛擺好攤位的老翁麵前，“老伯，來兩碗冰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