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妝不大會哭,在遇著溫旭之前她也不太會笑。
在她一貫所受的教導裏,女子都是克製隱忍的。腳步要輕,動作要緩,飲茶要以帕遮口,笑也不能露齒……她想著,既然連笑都需百般遮掩,那哭也應該更為克製了。
但事實證明憑空的猜測和推論總是會有偏差。
就比如,在遇見溫旭之前,她以為笑就像寫字一樣,需要勤加練習才能笑出來。結果她一見著溫旭心裏便密密麻麻,麵上不自覺就掛了笑,嘴角上揚的弧度她自己都抑製不了。
真是奇怪,她可以忍住習武時滿身贍疼痛,卻控製不住眼底的笑。
再比如,哭也是這樣。梁則在長辛消彌,落日餘暉下齊瑞失聲痛哭。沈月妝遠遠望著,等她察覺時淚已經跟斷線似的不斷往下掉。
她這一行見了太多大生大死。滾燙的血和冰冷的雪迸濺到臉上的瞬間都是疼的,你根本來不及分辨是燙還是冷。人命在這裏太珍貴也太輕賤。
宋曦上戰場時才十二歲,他會害怕麼?會像她一樣閉上眼看到的都是血麼?她不得而知。她十二歲還在為一片雪落到手心裏的觸覺而欣喜月餘。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漠北雖然依舊寒冷卻沒再落雪。北渝軍戰敗,退至涼川城外五百裏。
齊瑞帶領將士掩埋屍骨,將找到的騶虞軍紋章一一收好。騶虞軍的紋章是由特殊金屬製成,銅錢大,火燒不化刀劈不斷,背麵刻著騶虞軍將士的名字,憑此來辨認骸骨。
穆老元帥清點人數物資,為歸城做準備。沈月妝帶著二十騎輕兵做最後的偵查。卻沒料遭了伏擊。
長槍刺過來的那一刻,她突然委屈的不行,她承認自己想溫旭了,特別想,瘋狂的想……
血大股大股的從胸口流出,她委屈得卻隻姑哭,拚命的哭,眼淚似乎流得比血還多。
混沌中所有感官都是無知覺的,唯獨意識清醒得狠,她突然覺得自己就這樣死了才好。
無知無覺中她自己也算不清楚時辰,又似乎過了很久,久得比她以往十餘年過的都要漫長。
等她感知到疼痛的一霎那,便幽幽轉醒過來。
視線模糊再清晰,看到的卻是溫旭的臉。
意識還沒跟上,身體卻先做了反應,蒼白的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
“怎麼這麼多不見,你變得更好看了呀。”
“……”
“我是不是死了?”
“別胡!”
沈月妝吃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你別生氣呀,你不知道,你生氣的樣子有多好看,好看得想把你藏起來。”
她昏昏沉沉的根本沒心思想怎麼在漠北能看到溫旭,話一完,又昏了過去。
“……”溫旭是很生氣,確切的是非常生氣。
悄無聲息地就去了漠北,原本活蹦亂跳的人回來時卻昏迷不醒隻剩一口氣吊著。他原本想著等她醒了一定要跟她好好算一算這筆賬,可等人真的醒了,蒼白的臉衝自己一笑,溫旭瞬間就忘詞了……
沈月妝的這條命是它那匹棗紅馬撿來的,馱著奄奄一息的她不顧一切衝破敵陣回到軍營。她腿上的一箭雖然傷了筋骨卻不致命,不過是血流得嚇人。真正致命的是胸口那一槍。軍醫兩宿沒合眼,幾次把人從鬼門關拽回來,所幸她福大命大最後挺過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