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院子裏,有竟陵鎮最美的一棵合歡。
當初我來這裏,隻遠遠看到合歡花開如溫柔煙霞,似煙青瓦落上一抔流轉倒影,便出高價買下那座院子。合歡是近饒樹,庭植的合歡姿態閑雅,比植在野外要妍麗極多。大抵蘭花隻宜在深穀,青竹隻合在遠山。而合歡也隻應該在晨起推窗不經意間望去,落落讚一聲糜曼皓齒。
是了,糜曼皓齒。
隔壁的姑娘阿慮經常來找我,我煮一壺茶,聽她絮絮叨叨地抱怨著今母親做的飯菜太難吃,或者是街頭巷尾的孩子太沒禮貌。往往一就是一下午。
她:“萼姐姐,你都不些什麼麼?”
我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給她續了杯茶:“沒什麼好的。”
“你不覺得他們很討厭麼?”姑娘站起來,跑到我麵前轉了轉,委委屈屈:“撕了我的裙子還笑我。”
我順手遞了塊豆黃卷給她,慢悠悠地:“和我相處其實是很沒有意思的事,因為我不喜歡抱怨,那沒有用。如果是我,有抱怨的時間還不如悶不做聲的打回去,欺負你當然不能放過他,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隻會抱怨就活該被欺負。”
姑娘愣了好久,張口結舌:“確,確實萼姐姐是很難相處的人啊。”
很難相處。是的,不止一個人這樣過。
然而我已足夠溫和。我幼時生活的環境中,人們都逆來順受,縱然我知道那隻是因為我的身份,但身份也是我擁有的東西,也是我可以利用的優勢。仗勢欺人,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十四歲之前我是孔雀河畔人人恨之入骨的紈絝。十四歲之後我銷聲匿跡,五年後出現在這裏,一個人。
真是今年歡笑,明年愁作藥。
我打算回房時,隔壁姑娘的母親急匆匆地敲門:“阿慮不在你這裏麼?”
我搖頭。她急得要哭出來,我想了想,披了件大氅:“我來找找吧。”
回憶了一下幾前阿慮撕她裙子的孩子住在哪裏,然後我站在了這個鎮最大的府邸前。在這個煙水鎮中難得看到這樣鮮亮的顏色,我看了會兒,然後敲門。
裏麵有人應:“何人?”
我:“沒有誰。隻是我家的孩子在這裏,我來領回去。”
朱門露了一條縫:“什麼孩子?”
我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人,入夜出門已經很心煩,此時更懶得和他廢話,直接踹開門:“那個姑娘在哪裏?”
府吏嚇了一跳,罵罵咧咧。我從地上把他拎起來:“你不,也沒有什麼。隻是要我自己找,善後的費用,我怕你們出不起。”
這番動靜已驚了許多人,管事的匆匆前來,先看了眼我的臉,又瞄了眼我身上的衣料,賠笑道:“這位姐可是走錯了?我們這裏沒有姐要找的人。姐若賞臉能否告知在下找的是哪一個姑娘,在下自會幫姐留意。”
我:“若你們這裏沒有,我自然就回家睡覺了。但有沒有是我找了以後才了算的。讓開。”
管事笑得有些難看:“姐不要咄咄逼人。我們盛老爺可是於河間王有奉書之德,鬧大了姐也不好收場吧。”
我踏上石階的腳步凝了凝。
“姐知道那就……”
“啊,我知道。”我輕聲阻住他,彎腰撿了個燈籠,緩緩抬高。遙遙有夜風打著卷拂過,燈籠火光被拉的一長一短,縫隙間樹影若隱若現的妖異。
靜寂間我突兀的一聲笑:“河間王?河間王劉德?“頓一頓,聲音輕如耳語:”那真是不砸場子都不行了。”
最後在地窖裏找到了阿慮。
孩子玩鬧,把來報仇的阿慮關在霖窖裏。阿慮凍得唇色發白,還哆哆嗦嗦握著我的袖子,:“萼姐姐,我……我是不是很勇敢?”
我抱緊她,沒話。
管事一直亦步亦趨,終於咬牙:“姐可是與我盛府素有過節?一個孩子而已,如何犯得上砸了我全府上下,將我盛府如此折辱?”
色微熹中我停了腳步,淡聲:“敢拿著河間王的名頭壓人,就要提防他的故人喜歡遷怒。這個道理,用你們這一夜的損失來教,並不貴。”
然而我沒有想到,我都懶得去找麻煩,麻煩已找上門來。
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晚上就有些睡不著。當我的院子被圍時我還有點懵懂,看清是誰後終於站定,揚手就要關門。
盛府管事趕緊用腳卡一條縫,疼得齜牙咧嘴還要留麵上的客氣:“前幾日……我們連夜列了賬目,煩勞……煩勞姐出錢修葺了。”我鬆了手,管事終於能退一步,露出他身後一群打手,整整衣冠做出一副懾人氣派:“盛府本不欲如此,著實是姐太咄咄逼人!”他牽著的少爺上竄下跳:“咄咄逼人!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