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後來戎馬一生的父親被抄家,馬亂火光中對我:“姑蘇城有我當年的舊部,你若走投無路,可憑昔日情分求他庇佑……然而梅驛那個孩子,不要讓他牽涉進來。若他日後能找到你,你如果有餘力,也一定要看在司馬相的分上對他多加照拂。司馬相忠心耿耿,二百多人隻剩下了這一點血脈,怎麼忍心讓他再出事。”

我含淚應下,帶著姚衣逃出京畿,轉程姑蘇。父親為將多年,舊部皆出生入死,是鐵與血打出來的情誼。那位舊部不僅收留了我們,還毅然散盡所有家財,隨我在漠詔山打出起義的旗號,以叛軍的身份與朝廷對抗。

七年來朝廷剿了無數次的軍,但那群烏合之眾又豈是戰場活下來的軍饒對手。而我出身武將之家,是讀著兵書開始認字的,就算前幾年舊部逝世,我一己之力也可以把漠詔山守的很好。

恍惚舊事如墨色,寫在紙上漸漸暈的朦朧。許多事情我現在已記不清,但父親臨死的那一夜,卻是我今生今世都不敢忘卻的噩夢。

梅驛見我怔在原地,又喚了我一聲:“魏姑娘?”

我回過神來:“笛子吹得不錯。”

梅驛笑,撫著笛子,神情竟有些繾綣:“我也隻會吹這一曲《折楊柳》。贈我笛子的人,她這首曲子吹得很好。”

“哦?”

“《折楊柳》是離人之曲。柳喻為留,而折楊柳,終究不能再留。從前我並不理解她明明身在故土,家庭和樂,為什麼這種孤苦無依的情緒她卻能刻畫的入木三分。然久別十三年後我才想到,或許,她想要的,並不是這些。”

“那你覺得,她想要什麼?”

“她想要的,隻是安定。”

“此心安處是吾鄉。她的心一直在飄搖,所以她在思鄉。”

竹林是極清寒的所在,落了數的雪,有細風聲。而我卻清晰聽見心中有什麼碎裂的聲音,從我身體裏傳出,就那麼緩慢的,一寸一寸的,冰裂在耳畔。

此心安處是吾鄉,她的心一直在飄搖,所以她在思鄉。

他的她,是我。

初時吹《折楊柳》,隻是曲子淒婉纏綿,笛聲幽幽如撕扯著心事。連我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喜歡《折楊柳》,但時隔十三年,卻有人再次提起。

我都沒有想過,但是他知道。

一時間,這些年來所背負的一切似乎都翻到眼前來。魏家的受辱,父親封狼居胥的榮耀被貶成罪狀的憤怒,抄家時血與火的交織,親人一個個慘死的震痛,一路奔逃的孤苦,這些年為守住漠詔山的艱勞……家族的血海深仇翻湧上來,幾乎要把我淹沒。逃到姑蘇的那一夜梅放如霜,我在梅苑中一動不動整整三,日月星辰輪回在身後。三後我抖下滿身落花,下了起義的決定。

我終究還是不能什麼都不做,看著那樣顯赫的魏氏背著罵名苟延殘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願,是為了我的家族,我的心所安處。我怎麼會……沒有故鄉?

目中他低頭拭笛,我壓下心中的顫抖:“妄自猜測,可別太驕傲了。”

他聲音靜靜:“魏姑娘,如果你聽過她吹的《折楊柳》,你就會明白,什麼是‘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耳邊似又響起那哀怨曲調,是我常吹,幾近上癮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