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的河南仍舊沒有擺脫旱災的影響,自入夏以來,就是滴雨未落。眼見著地裏的糧食就要絕收,好容易捱過了五月,朱慈琅趕跑李自成入駐開封府後,開封府的上空竟然難得聚攏起了一片烏雲。坊間都在傳言,這雨是太子爺帶來的,太子爺是上的星君,被派下凡間保佑河南百姓的。
到了傍晚,積聚已久的烏雲仿佛要壓塌整座城池一般。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平素熱鬧非常的開封城竟顯得空空落落的。
此刻,周王府中的銀安大殿內正燭光高照,熱鬧非凡。大殿中央錯落擺放著十幾張紅木圓桌。每張桌子上麵擺放著四盤水果,四盤幹果,桌子的周邊則擺著幾壺上好的明前龍井。
圍坐在圓桌四周的,正是河南省的豪商掌櫃們。饒是這些掌櫃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不禁為這場宴席的奢侈所震驚。和他們這些經商發家的暴發戶不同,建藩兩百餘年的周王府處處體現出了有錢都買不到的豪奢底蘊。
就比如這桌上的果盤,裏麵的鮮果都是隻有南國才有的水果。尤其是這荔枝,從嶺南到開封,其間路途遙遠,運轉費時,可這荔枝剝開之後,其中的果肉仍舊鮮美如新。果盤的底部還有冰塊一直湃著,吃起來冰甜爽口,尋常人家就是花錢都買不到這番享受。
僅從這橫跨數千裏的物流運輸,就能體現出周王府的實力。在座的各位無不是經商的行家裏手,如何看不出此間的厲害,一個個在心中暗自咋舌。
“殿下一貫節儉,為何對這些錢狗子如何高看?”
問話的正是之前提出“拒營而守”的劉默翰。朱仙鎮大捷之後,朱慈烺發現自己身邊缺一個懂得北國山川地理的參謀,剛好這劉墨翰追隨丁啟睿剿賊多年,轉戰山陝魯豫等地,且暢曉軍事,被朱慈烺調到身邊聽用。
“書白,這你就不懂了。你可知,這地主和商人的區別?”
劉墨翰本性灑脫,在朱慈烺麵前倒也不拘束,大大咧咧地答道:“學生不知,還請殿下釋疑。”
朱慈烺一邊被陳寶伺候著換上華服,一邊道:“這地主若是想要成為地主,靠的隻能是一個省字。隻有拚命節儉,才能省下足夠的銀錢來買地。而且買地這事兒猶如逆水行舟,隻要稍有不慎,家裏出個敗家子,又或者是攤上一場官司,管你多大的家業,轉眼間也就敗光了。因此這地主家裏不管有多少畝地,過得都是勤儉持家的日子,有甚者,家有良田千畝,卻一年舍不得吃幾回肉。可是這商人就不同了。商人賺錢憑借的是以博大,倒買倒賣。此輩經營尤重信用,哪怕債台高築,也要裝出一副本金充足的樣子。在這些商人麵前,你若是節儉,他們反而要懷疑你是否實力不足而看輕你。”
“哈哈,殿下所言極是。怪不得殿下讓王爺極盡奢華之能事,原來如此!”
劉墨翰現在是徹底服了這位太子爺了。他心中不隻一次懷疑,朱慈烺真的是一個半大孩子?若非太子有宿慧,怎麼對人情世事如此了然?
朱慈烺見劉墨翰一臉佩服的表情,心裏麵不禁得意,這些門道在後世的營銷界可是常識。在後世要想談生意,有錢沒錢且另,排場必須得先做足了,不然人家還以為你是皮包公司,哪個肯拿正眼看你?
兩人正話間,一個女婢進來通傳:“殿下,客都來齊了,王爺讓奴婢來看看殿下是否方便。”
朱慈烺正了正頭上的頭巾,點點頭道:“孤知道了,告訴周王,孤這就來。”
不多時,隻聽銀安殿上三聲靜鞭,太監高聲喊道:“太子殿下到,周王到!”
在座的商家一聽這兩位皇家貴胄到場,趕忙從位子上起身跪倒在地,口稱:“草民叩見殿下!草民叩見王爺!”
朱慈烺和老周王朱恭枵兩人一路笑著,在吳偉業等文士的簇擁下進入殿中。
這些貴人們自然是不可能和商賈們共坐,而是在殿前正中獨開一桌。朱慈烺雖然是輩,又是客人,本當坐在賓位,但畢竟君臣有別,更何況朱慈烺還是代子出征,所以這主位自然就留給了朱慈烺,周王則坐在朱慈烺右手邊的尊位上。
跟朱慈烺同坐的還有吳偉業,陳之龍等一幹江南文士。
“諸位請起,孤今日設的是商宴。既然是商宴,咱們就按照商界的規矩,先茶後酒,諸位以為如何?”
跪在下麵的諸掌櫃一聽此言,心中無不驚異,這先茶後酒正是民間商戶的習俗,殿下久處深宮如何得知,難不成殿下身邊有商界的高人指點?
所謂的先茶後酒,其實是中國民營商戶之間談生意的一項傳統,後世的江浙商幫仍舊是如此規矩。這些商人談生意的時候,都會選擇上等的茶莊,點上清茶果子,邊喝邊聊,彼此試探。待到大體上達成一致之後,再有雙方的經理人負責細細地敲定合同條款。兩邊的老板自然是不用理會這些瑣事,轉場至酒樓歌肆,聯絡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