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山風吼累了,不知飄遊到哪兒打盹去了。月亮仍躲進雲層裏,怯冷似的不肯露臉。山野、房舍灰白灰白的,大風過後的村莊更顯的淒涼、蕭條。
山福家裏還亮著燈。
山福坐在燈下抽悶煙,女人已睡下了。一陣子吞雲吐霧過後,山福甩掉了最後一個煙屁股,站起身“呼”地喘出一口粗氣,“敢惹犯四爺,真該吃整治了。”
山福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要捏巴自己的女人了。
山福摸進裏屋,拉亮了燈,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不知如何下手。他呼哧一陣,猛地扯起女人身上的被子,朝著女人白花花的肥實屁股就是一大巴掌。
女人從夢中醒來,撥拉一下發麻的屁股,忽地折起身子,驚乍地望著山福,厲聲喝到:“你窮折騰啥?”
“你敢惹四爺,不給你個教訓,能上天?”
“嗬——,聽老頭子放個屁,就來和我耍脾氣!”
“臭娘們,看我不揍扁你”。說著山福撲過去。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女人瞅準時機,上前一把揪住了山福的致命玩藝,牢牢箍緊。“你要再和我動肝火,我掐斷你的命根!”女人喘著粗氣,胸脯一起一伏,兩吊奶子一悠一悠的。
山福蹴著身子,慢慢就向女人討饒。女人鬆了手,山福就捂住褲襠乖乖地躺在床上,安穩地聽女人訓教:“你廢物一堆,撐不起這個家,啥事不該我管管?指望你怕要把日子丟到別人後麵哩!說一句話,你就朝我輪巴掌,就這熊本事?你個沒血沒筋的軟骨頭。枉長男人一嘟嚕!惹惱了我,我走!”
“喜梅,不,我是怕得罪了四爺。”
“就不怕得罪我,我犯著哪一條戒律了?”
“四爺他說話……”
“一家有一家的事,他能管著了?”
“我怕他動用那棍。”
“他敢!”
“掄倒多少人。”
“沒有王法?”
“四爺的話就是規矩。”
“這規矩得改。”
“幾十年了,秋水當了十幾年支書,啥事不是都依著四爺,哪回開會不去請四爺?王家衝的事四爺說了算。”
“怪不得聽他冒股煙,你就和我較勁。”
“我怕”
“怕啥?”
王家衝的規矩是該改了。誰改得了?四爺辦的哪一樁事不是為了王家衝?王家衝是四爺用骨血和七尺大棍的威風換來的,四爺的權威也是王家衝的人給的。
在劉大胡子血洗劉家衝的那一年,四爺就娶了村裏的俊俏姑娘做媳婦,第二年就生了一個白胖小子。四爺領著一個家庭,領著一個王家衝,憑著一根七尺大棍,安安穩穩地過日月,一直到解放那陣兒。五〇年抗美援朝,孩子長大了,四爺就把兒子送到戰場上,當年就傳來凶訊,兒子的熱血流在朝鮮的國土上。四爺斷了後,活得更硬朗了:“值了!”村裏人都為四爺的話長精神,這是王家衝的光榮!四爺從沒掛過官銜,但總把著村裏的事,他是王家衝的主心骨,又是烈士的爹,誰都敬著,習慣了。
六O年鬧大荒,山外邊的風刮得緊,頂不住,王家衝就也辦起了大食堂。一年沒下來,人的肚子餓幹了,村外的棗樹林旁不斷地添著新墳。四爺坐著瞪起凹陷的眼睛發怒:“還不勝當初叫劉大胡子用槍崩了!”
漫長的冬夜,四爺再也難以睡下。王家衝就這般煎熬下去?到頭來村子散在我手裏,咋向祖先交代?難道我也攏不住王家衝?四爺想不通,一直在野地裏轉呀轉。很晚的時候,四爺才走進村子,剛一進門,老伴就為他遞上了一碗稠乎乎的包穀粥。
“哪兒弄的?”四爺問。
“食堂拿來的。”
“你偷了食堂?”
“俺餓的真頂不住了,你也該吃些東西了。”老伴乞望著四爺。
四爺悶悶坐下來,眼珠子在眼眶裏轉悠一陣,然後死死地看定一個地方,連口地抽起煙來。一團煙霧散淡後,四爺一雙老而渾濁的眼睛微微迷蒙了……
四爺沒有接碗,起身踱到門口無言的站著,又忽地轉過身來說:“你跟我受苦了,你就吃吧,吃的飽飽的。”
老伴捧碗的手哆嗦了……
第二天,村裏傳出驚聞,四奶奶染上了急症,病在床上迷糊糊地起不來了。村裏人腳步亂了,紛紛上門來看望四奶奶,四爺有話:“都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