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吉普車在山菊家門口停下的當口,四爺卻悄沒聲息地回了自己家。
四爺陰沉著臉回到家,一句話也沒說拱進了屋裏,窩蹴到汙膩膩的床上抽悶煙,古銅色的臉上不時抽動,眉頭鬆了聚,聚了鬆,最末又挽成了結。
四奶奶邁動著小腳走進來,小心地問:“哪不舒服了?”
四爺搖搖頭。
“又碰到不順心事了?”
“你不知道。”
自從四爺用大棍掄傷四奶奶後,四奶奶對四爺更加殷實了,四爺也總是內疚地愛憐著老伴,再也不象以前厲聲喝斥和隨意詰責,甚至連一點難看的臉色也沒給過。可今天老伴又看到了那張嚇人的臉,心裏怵然地退了過來,一任四爺去苦熬心神。
四爺心裏確實正在為難。
山蘭和她的丈夫回來了,山杏和她那個腰纏萬貫的老頭子也要進王家衝,對他們咋應酬對待?
四爺想到了秋水的話。
過上平平安安的日子,村裏人吃飽肚子,這是老輩人巴望知足的事,可這也不是王家衝的長遠之計,咋不想法抄近道讓村裏過富足些?憑著四爺的威名,和那李廠長、大商人套幾句近乎,保不準能抵上村裏人撥拉幾年,到若幹年以後,村裏人提起四爺,不是又一筆功績?四爺的名望不是更實在、更亮堂?
“四個姑娘隻有山菊一個本分,走得堂堂正正。那些都是辱沒王家衝的賤野骨頭,她娘死時,我就饒過他們一回,眼下再叫我去求他們,不是扇自己的耳巴子?這規矩還要不要?”四爺揪心地搖著頭。
四爺又點燃一支煙,星星的煙火在眼前亮起來。“人心沒有先前那樣好收攏了呀。”四爺長歎一聲。
村子在變,人心在亂。借著這祭日的火候,四爺要舉起手中的鐵錘象鍛禿了的石磨一樣敲打一下眾人,正正村規。眼下再去和他們換一副臉麵,不是把眾人往亂裏戳?
“秋水的話也粘理兒。我說句話或是放下個好臉,說不準就能為村裏刨抓幾把,不也能穩穩人心?也算為村裏留下點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光靠一根大棍怕是也掄打不出個正道。“四爺又把一個煙頭甩到牆角裏,暗淡的屋角裏,就有了亮光閃起。
“弄不好會不會更糟?”四爺瞪直著眼睛想。
四爺眼前亮起了一個慘烈的場麵:房煙滾滾,火焰亂竄,一群群男女在一杆擎天立地的大棍下跪定……,堂兄王老大在殘延喘息,低弱的聲音帶著厚重分量囑托過來……。“村子來得不易呀,會不會亂在我手裏?”四爺沉穩地點著下巴:“人心得鎮!任著這些不懂事的年輕娃子們跟著山界外再摻和幾年,保不準還得餓肚子。這幾年能撐飽肚皮,不是憑著這七尺大棍?村子過孬過好,擔子在我身上壓著,我得用心去拾掇。”
“不能放過明兒這個祭日!”四爺一拍大腿站起來。
“不能冷待了那兩個對王家衝有好處的人。”四爺又停下腳步。”我都去做!四爺蹬蹬走出屋,又勾頭對四奶奶說:“別記連我,你該咋吃就甭等我。”
四奶奶望著四爺出了家門,那身子骨還硬梆。
四爺似成竹在胸,款步朝山福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