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兒(1 / 3)

轉兒

生她那一年,正鬧饑荒,村裏人都巴望過上好日子,爹就給她取名轉兒。意為時來運轉,指望她帶來個好年景。

她娘是個憨女人,除了晚上能夠去應付溫存男人的差事,整日裏就是碌碌地耗損著歲月的年輪。生下她幾年,就沒有了年輕女人的潤光和活力,高高突起的顴骨使凹下去的雙眸濁濁無光,層層的臉皺裏攝進了人間的幽怨,且也藏著幾多的木然。身體一日日盡往瘦處去,使人看著總會生出怯怕來,風大了要把她吹倒,或哪一日倒下去會再也起不來。

她爹則為有這樣的婆娘感到寬慰。爹比娘大十幾歲,人生得猴精卻多病。半路上揀到這樣一個傻不拉唧的女人,哪怕是隻木頭人,隻要能生孩子,總算有了傳宗接代的本錢,斷不了香火就好。

轉兒長幾歲了,也沒有給家裏帶來轉機。

七歲那一年,娘給她生了個弟弟,爹喜得要命,她也無端地樂在其中。可她娘因產後中風,就無憂無慮地拋開了剛剛脫繈的嬰兒,無聲地離開了塵寰。

她爹許是舍不了她娘,幾年後也攆著去了。臨咽氣,拉住她的手囑托:“轉兒,好好照顧弟弟,長大了想法給弟弟娶個媳婦。不得已就換,可別斷了咱家……。”她眨巴著眼睛,朝爹點了點頭。

那年,轉兒十二歲。

十二歲的辮梢上還吊著少年的夢幻,她卻要用纖弱的身子和稚嫩的肩膀,去馱起沉重的生活負荷。轉兒拉住四歲的弟弟向埋葬她爹的叔伯爺們連連叩了響頭。

村裏人都說,轉兒這閨女懂事。

轉兒想到了秧兒。秧兒小轉兒一歲,在學裏和轉兒同班,人長得和她爹一樣耐看。秧兒人好,別人也待她好。大人們見了秧兒總是誇,還給秧兒好吃的。轉兒又想到了秧兒她爹,秧兒她爹是支書。支書是多大的官,轉兒弄不清。她知道村裏人見了支書說話總是點著頭,彎著腰。轉兒想到了秧兒她爹用處很大。

天黑下來,風圍著村子吼,好冷。轉兒馱著睡了的弟弟摸進了支書家。她像一隻饑餓又寒冷的羔羊,蜷縮著身子跪在了支書麵前。“支書,俺可憐,求您給俺想個法吧”。

轉兒記著是秧兒把她攙起來的。

“唉,這沒爹沒娘的孩子……。”支書歎口氣。

“想法讓孩子活下去吧。”秧兒娘一旁說。

“把這閨女留下打個雜吧。”支書點點頭。

轉兒揉著淚巴巴的眼窩,又懂事地拚命磕頭。秧兒一旁陪她哭了。

那時的工作隊拉拉不斷,一群一撥兒地來了,就在支書家吃飯,轉兒就幫秧兒她娘打雜。燒火、提水、擇菜,小活還能幹下來。支書說一天給她記整工分。轉兒在支書家幫工,小手小腳很是勤快,閑時她總是拿眼骨碌碌地看大人,活總能做在點子上。隻要有人喚,轉兒總是脆脆應聲,讓人心裏潤和。

轉兒不再餓肚子了,抽空兒跑回家,小手伸進褲腰裏摸出一半個饅頭,或者從袖筒裏抖出一兩塊好吃的,也足夠打發弟弟了。轉兒在隊裏是高工分,分高口糧,村裏人誰也不恨罵。

誰也不會想到轉兒會有這樣的好日子,多虧了支書。於是大人們又想起了轉兒的能勁兒,這可是個心眼稠的閨女。

轉兒越來越伶俐可愛,給工作隊洗衣服、拆被子,給大寨田的人送茶水。

秧兒還上學,聽說和王寡婦的兒子福根一起考上了中學。轉兒不敢和他們攀比,眼下日子過到這一步,也沾了秧兒的光。

轉兒也記著秧兒她爹——支書的恩。

風兒歇了一冬,終於暖洋洋,打著蹣跚漾過來,來得好艱難!枯枝上綻出了嫩黃的芽頭,眨眼又綠了田野、村莊,人間變了樣。轉兒也十八歲,長大了。

轉兒出脫得活像一束嬌豔的花,水靈的嫩果一般,那個惹人的俊勁兒喲,讓人見了,會實實地把人迷倒。是在支書家的油水鍋裏泡鮮活的。都說。

“該找主了。”嘴饞人閑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