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不舒服?”
叔又搖搖頭。
“她姨說什麼話了?”
叔終於點點頭。
媽媽要叔說說;叔難以開口,但又想說,想說又不好說,於是就顯得很痛苦。
“她姨的話,有什麼不好對我說的?”
“是這麼個理。”叔終於哼哧哼哧地告訴我媽,說我姨在路上直埋怨,說我媽心眼太 死,太實,一點也不活泛,家裏的條件那麼差,卻非要留她過夜不可!說我家的地是泥 地,有寒氣,她怕得關節炎。家裏養著雞,有雞糞味,半夜裏,公雞打鳴,怎麼能入睡? 床上鋪的,蓋的,還不知什麼時候洗過,全是汗腥味!更糟糕的是,夜裏小便,在家裏的便桶裏撒尿,她無論如何也尿不下!至於大便,更害怕,不知在那兒能找到方便處, 等等。
我直愣愣地聽著,臉一陣陣臊熱,淚珠子在眼眶裏直打轉!
媽媽不知是憋的還是醜的,臉通紅通紅的,好一陣子,才說出一句話:“是喲,城裏人,爰幹淨,怪不得她的。”
我看得很清楚,媽媽說完這句話,背過身去,偷偷地擦眼淚!她怕讓我看見,對姨 沒有好印象。
媽媽能忍我不能忍,我受不了,我嘴快,憤憤道:“燒包什麼呢,幾年之前,三天兩頭地往我家裏跑,那時怎麼不怕有味!不就是因為我姨夫進城當了個小科長嗎!”
我二姨家本來比我家還窮,常到我家噌飯吃,時不時地還來借幾個錢花花,說是借, 其實什麼時候還過呢!隻要她張口,我媽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要知道,我爸是工人階 級,每月有薪水的!在農村,我家還算是富戶人家呢!那時,我姨夫是鄉裏一個小秘書, 仗著年輕,有大專學曆,後來靠花錢,弄了個本科文憑, 於是在重視文憑的年代裏,很快便當上了副鄉長。又幾年,走了他家一個親戚的門路,飛到城裏當了人事科的一個科員,之後當了副科長,又之後當了科長,從此之後,才開始發跡!人事科長,別看官不大,求辦事的人,簡直得排隊!管人事的嘛,高人一頭!我二姨逢人便說,我家老公是管人事的!那得意洋洋的樣子,簡直比考了狀元還高興!人事科長嘛,辦調動自然容易喲,我二姨很快地便跟進了城,並且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開始時,住的是一間半的舊房,當了人事科長後,立馬就不同了.有個包工頭,白送了他們四室一廳的房子。據說這包工頭的女兒到國外定居,要我姨夫幫他辦妥各種手續,作為回報,人家送他一套房子。對外,他們說是買的,其實,誰都知道,是包工頭送的。 至於裝修,他們一個子幾也沒花,有個裝修老板主動找上門來,免費為他們裝修。自從掛上“長”字後,吃的、用的,也跟著奢侈起來,那真叫頓頓有山珍海味!吃不掉,就托人去賣,他家門外的一個小攤主,簡直就成了他家剩餘產品的代銷點!
但不久,姨對人家送吃的,開始不滿:一是嫌目標大,讓人家看見,怕影響不好, 我姨自稱特注意政治影響;二是送吃的,能值多少錢?暗示人家送紅包!送紅包目標小, 影響小,並且既然是送紅包,總不能低於幾百吧,不比送吃的強許多?姨家香煙、高級酒儲存了一間屋。放不下,又舍不得送人,二姨便托家門口的二道販去賣,每年呀真是不小的收入呢。不過,這樣一來,二姨夫做官的名聲也跟著被賣出了許多。更糟糕的是,二姨還以此為榮,到處張揚,招來鄰居們自然還有同事們甚至朋友們的白眼。二姨卻滿 不在乎,或當麵或背地裏,罵人家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有時甚至回擊道, 等你家老公當了大官,老娘就去給你送禮,誰讓你家老公沒鳥本事的?
我姨夫兩千元的月工資,可是抽的煙呢,通常是三十、五十元一包的,那個消費真叫嚇人!我親眼見過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農,為請我二姨夫調動兒子的工作,伸出枯枝一樣的手,顫抖著捧送幾千元給我姨夫!天哪,過去,我還為我有這麼一個姨夫而驕傲,但在見到這老農誠惶誠恐送禮的模樣後,我的精神徹底崩潰了!我對我姨,當然還有我 姨夫,極其的反感!豈止是反感,簡直是惡心!豈止是惡心,簡直就是憤怒!
不過,這種事,後來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漸漸地麻木了。
最讓我心裏滴血的,是我姨對我們態度的刻薄,至今想起來,還恨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