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漆黑之雪,埋葬萬物。
1.
大約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吧?
暮在漆黑的蝸居裏醒來,又強迫著自己再閉上眼。
前輩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卻看起來已經有四五十歲了似的,長時間的饑餓和勞累使他瘦成了皮包骨,古銅色的皮膚上道道傷痕疊加起來,就像是巨樹的年輪,但前輩總是喜歡嘿嘿的笑,笑起來和街頭的痞子一樣,但她就是很喜歡這個愛笑的前輩。
前輩早五年被轉手到主人家,那時候家裏還有四五個奴隸,到如今隻剩下她和另一個老人了。
“喲,挺俊俏的小姑娘啊,主人眼光不錯。”
那是初識,前輩彎下佝僂的腰背,用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她髒兮兮的頭發,她用空洞的眸子盯著他,發現他的眼睛也是那樣的黯淡無光,臉上堆積起來的笑容很是討喜,卻很假。
她不知道他用多少年學會了這種笑容,也不知道他正是被這種虛假而討好的笑容救了一次又一次。
“太假了。”
後來說起這件事,她毫不猶豫地說實話討好。
“哎喲,還嫌我笑的醜,你自己就不笑,一天到晚跟人欠你錢似的繃著臉。”
前輩一拳砸在她頭上,力氣不大,但是足以讓她抱著頭嗚嗚一會兒了。
那時候他們一起坐在主人家門前,依稀記得也是冬天,鏟雪的工作交給他們兩人,前輩做了八分,她力氣小,怎麼努力也快不起來。
“像你這麼俊俏的娃娃,被賣來做奴隸是福分了。”
“為什麼?”
她撓了撓手臂上剛結痂的傷痕,含含糊糊地問,幾年轉手,她和他一樣清楚身為奴隸的命運是怎樣的。
“若是你當初被管教的精細些,打扮的漂亮些,就隻能去那粉脂之地了。奴隸,妓子,盡管一樣暗無天日,女兒家總歸是守身得好。”
“沒差。”
她朝手上哈氣,隻覺得那一點暖意還能讓她安心。
“哦對,給你偷了一塊出來,趕緊。”
她抬頭,看到那是一塊香噴噴的烤麵包,迅速左顧右盼一番,抓過來就狼吞虎咽,而前輩則是幫她盯著身後。
“唉,看你那樣。”
“裏唔吉也唔昂(你自己也一樣)。”
暮倉促地三下兩口咽下麵包,隻覺得那甜美像是滲進靈魂一樣,這不是那硬的能砍死人的黑麵包,而是主人家剩下的一些早餐,運氣好的話能在廚房附近偷一點,但是被發現就必然是一頓毒打。
“小暮啊。”
“啊?”
“萬一我有一天也不在了,你一個人行不行啊?”
她偷偷拿眼角瞄著他,卻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死了你的窩給我留著。”
“好嘞!哈哈哈就喜歡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樣子。”
他又是一掌拍在她頭上,這次她可不隻是嗚嗚了,一邊抓住他的手就咬上去,咬的他嗷嗷的叫。
無情無義好啊,無情無義……才能在這罪惡都市生存下去啊。
2.
奴隸和仆人是不一樣的,前輩時刻都在提醒著自己。
今天前輩被訓了,那個給主人倒茶時不小心濺到主人的男仆被大罵了一頓,心情不好就跑到庭院裏抓住正在鏟土的前輩一頓訓,甚至揍了前輩兩拳,然後因為嫌前輩髒一邊拍著手一邊走開了。
暮躲在樹後麵,直到那個凶凶的男仆走遠了才跑出來看前輩。
沒想到前輩坐在地上對著她嘿嘿地笑:“我跟你說不洗澡有好處吧?”
她想去看前輩的傷勢,被直接拍掉了手。
“這麼點小事斤斤計較早死了。”
她白了他一眼,也就不再多說。
“我這會兒出趟門,有啥要我給你帶的嗎?”
“你買得起啥啊。”
她學著他輕鬆的語氣,又把他弄得哈哈大笑。
“好好好,我去去就回。”
她看著他佝僂著背,披著髒髒的褂子走出門去,忽然想起那次她路過大門敞開的茶樓,幾個戰士似的漢子對著她指指點點,說這麼髒兮兮的女娃真是惡心人了,讓人沒有一點興趣之類的。
她當那是好話,至少他們到現在都是安全的。
但是不知為何,如今她卻有些不安了,周圍的其他奴隸或被轉手或暴斃,現在隻剩下她和前輩。
其實能一直這樣下去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