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外,一輛瑪莎拉蒂豪車上。唐裝老者看著韓鴆一身藍布長衫,與腳下踩著破爛的人字拖,還有那輛鏽跡斑斑的二八自行車,抬手拭去眼角滑出的一滴渾濁老淚。
口中喃喃自語地道:“是他,真的是他!是大少爺!怎麼會落魄成這樣……夫人若是尚在人世,還不知要怎麼心疼……”
“哐當!哐當!”韓鴆在赭紅非機動車道上,發力猛踩二八自行車腳蹬,向著回家的路上一路狂奔!
剛剛救治那名受傷的孕婦花了不少時間,想到蘇嫣然那副冷地就快要掉冰渣的神情,不由得後背心微微打了個寒噤。
--這個在大街上將他撿回去的老婆,出身名門,相貌,身材,人品無一不好,就是性子太過冷清。
這三年時間,除了沒有對他動手,可沒少受蘇嫣然的冷言冷語。
“別跟了!小爺我今天再不回家要被罵個狗血淋頭了!你們兩個還想跟著我到什麼時候?!吊靴鬼啊!”韓鴆一邊用力蹬著車,一邊轉頭朝身後大街上窮追不舍的一輛瑪莎拉蒂,狠狠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瑪莎拉蒂是從救治孕婦的紅綠街口,一路跟他過來的。
此時車中坐著的兩個人,韓鴆不但認識,還熟悉無比。
“韓伯,韓大律師,你們兩個到底跟夠了沒有?跟夠了就給我出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小爺今天還有重要的事要做!”見甩不掉那輛緊緊跟著他的瑪莎拉蒂,韓鴆索性跳下車來,推著二八自行車“叮呤哐當”轉進一棟高樓的後巷。
“嘭!”一聲落下自行車架,韓鴆轉身,朝巷口方向冷冷地道。
隨手從口袋中掏出一根三塊錢一包的大前門,叼在嘴上點燃。緩緩吐出一個巨大的煙圈。
玩世不恭、憊懶兮兮的神情再度掛在臉上。
“大少爺,跟我們回家吧。老爺子跟家主找遍秦域十九州,足足花了三年時間才找到你的下落……”頭發花白的韓伯從後巷轉角處走出來,眼底依舊有淚光。
--韓伯是帝州韓氏家族總管,看著韓鴆從小長大。五年前,韓鴆憤而離家出走,與韓氏決裂的那慘烈一幕,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回家?回哪個家?五年前,我母親過世的時候,我不是早就已經沒有家了麼?”韓鴆淡淡地道,在牆上摁滅煙頭,遠遠拋出去。
從懷中取出一方髒兮兮的藥巾,細心擦拭著古舊藥箱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藥箱是逝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哪怕離家之後的前兩年一直過著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日子,他都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藥箱半步。
此時,韓鴆臉上掛著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人勿近的凜然,觸目生寒。
“父子爺孫之間哪裏有隔夜仇?大少爺,你就算心中有天大怨氣,這整整五年時間也該消了吧……”韓伯身後轉出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
中年人手中提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
“嗬嗬。”韓鴆從鼻翼中傳出一聲冷笑。
眼底,無窮無盡的傷痛陣陣從心內湧來,就連平素常人看不見的青瞳,都忽然之間變得鮮明無比。
有一些傷痕與痛苦不會隨著時間轉移,隻會越沉積越深,越重。重到每一個清晨醒來,都死死壓在他的肩頭,令他喘不過氣來。
“爺爺跟父親不是早已有了一個冰雪聰明,資質天下無雙的二弟麼?還要耗費精神來找我這個青眼怪物做什麼?不怕被我牽連?”韓鴆嘴角的冷笑愈盛。
在帝州韓氏生活的二十年,若不是有母親拚死護衛,他早已被爺爺與親生父親趕出家族。
唯一的原因便是他生來眼帶青瞳,必將導致家門不幸。整整二十年,爺爺與父親正眼都沒有瞧過他,現在想他回家?
怎麼可能?!
“大少爺,老爺子跟家主都發了話,隻要你願意回去,在這份文件上簽個名字,現今韓氏家族的所有產業都屬於你。”韓大律師在手中拿著的公文袋上輕輕拍了拍。
“全部給我?我那個出身名門二娘生得好弟弟呢?算算時間,他今年也應該有十五六歲了吧?倒也算是長大成才,可以承繼家業了。”韓鴆冷然一笑。
“二少爺……二少爺……他……”韓伯嘴唇翕動幾下,一時不知道如何該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