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哭,抱著墓碑,久久哽咽,但哭意落在嘴角卻被擠壓成了最難看的笑意。
“你知道我現在為什麼會發抖嗎?我甚至連回憶她的勇氣都沒有。”
喪女之痛,堪比剜骨碎心。
不敢想,不敢念,不敢追憶,就連時隔七年後,她偶爾午夜夢回,總會感覺自己身下濕濕的,明明沒有流血,卻總感覺腥味撲鼻而來,牽動肺葉,道不盡的窒息。
韓愈心裏發苦:“她被醫生從手術室抱出來的時候,我見過她。”自此不敢再看。
阿笙笑笑:“嚇人嗎?”
“……”
韓愈沒回應,胸腔刺痛,裏麵想必早已千瘡百孔。
“她每次用力踢我的時候都很活潑,力量很大,在我身體裏依賴我存活著,可卻胎死腹中,她長得皺巴巴的,滿臉皺紋,那麼小的孩子卻跟滄桑的老人沒兩樣。我從沒見過那麼嚇人殘缺的死胎,而且還是從我身體裏出來的……”
“阿笙——”韓愈齒間忽然迸出顧笙的名字來,眼神陷入死寂之中,緩緩捏緊了拳,抿了抿有些蒼白的唇,聲音弱了許多:“別說了。”
顧笙說:“你本是出色的人,那麼多女人愛你,但你偏偏要在我身上耗盡心血。到頭來,我遍體鱗傷,你黯然神傷,婚後七年,你可曾問過自己,你究竟得到了什麼?”
韓愈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她的眼神宛如潮水一般,似乎轉瞬間就能將他覆沒。
韓愈問自己,他得到了什麼?
顧笙不會知道,她就像是生命裏渴望已久的陽光,忽然在某一天闖進他的生活,帶給了他最美好的希望。
在窒息的生活裏,唯有在她身邊,他才能獲取短暫平靜,讓他繼續堅信他還是可以繼續愛一個人的。
有一句話險些冒失出口:婚後七年,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和平靜。
但有這種念頭的時候,內心卻是痛徹心扉,這話若出口,想必也會被她視作罪惡。
他平靜,她茫然徘徊。他和她的靈魂在那幾年間似乎從未在相同的時空裏交彙過。
顧笙聲音再次響起:“一個女人,如果對人生失去期待的話,她就會迅速蒼老。你抱著我的時候,可曾感受過我的悲涼?我半夜醒來的時候,你是否會看到一個絕望痛苦的女人,她的靈魂無處安放,孤零零的在房間裏遊蕩?這時候,你幸福嗎?韓愈。”
好像變成了一個言語遲鈍的人,她問的,他答不出。
韓愈看著顧笙,眼神冷漠的女人,漆黑的發,襯得她愈發寂靜無言,他寧願她報複他,打他罵他,也不願她這麼平靜的說著傷心事。
但她是顧笙,不願竭嘶底裏,不願再和所有的傷心事過分糾纏。
他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人,顧笙看似溫情,但冷情。能讓她發怒的隻會是親人,至於別人,哪怕傷她再深,在她看來無非都像是跳梁小醜。
他呢?若是有人得罪他,他會想方設法把那人拉進地獄裏,陸家了解他的脾性,所以隱瞞了徐啟光……
如果一早就知道徐啟光的事……還是不要想“如果”了,就連“如果”也在笑話他。
手中樹枝被顧笙“哢嚓”一聲折斷,然後無情丟棄在地上,扶著墓碑緩緩站起身,聲音沙啞:“韓愈,所有人都可以原諒你,唯獨我不能。”
她的話,似寒針狠狠紮在韓愈心上:“我知道。”
良久之後,顧笙說:“離婚後,你我此生不要再見了。”
宛如雷聲劈下,韓愈腦海中仿佛有根弦徹底的斷了,呼吸凝滯,借著疼痛,仿佛有洪水淹沒了口鼻,以至於雙淚盈眶。
目光裏,顧笙拍了拍墓碑壁,一步步走遠。
她知道,在她身後佇立著一個男人,那男人曾在她渾噩不明的年月裏為她做了很多事,旁觀者隻道她無情冷血,清醒後連個溫情的微笑都不願意施舍給對方……
是的,別人都知道痛,就她顧笙百煉成鋼,無關痛癢。
霧氣浮起,眼前墓碑在她眼裏開始漸漸模糊,她終於意識到,人生道路上的所有坎坷其實都是為了還債,還完了,天涯永斷,各自過簡單的生活。
再見女兒,她不痛,一顆心早已在洛杉磯被掏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