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那好,若要救下你師叔,就要挖出你的心髒喂他吃掉。但是有個前提,就是你必須成年。”
這是來到崇望之後聽到的最讓我震驚的一番話。每一個字都好像打在耳邊的驚雷,每個音律都在讓我節節後退。
救師叔,挖心,成年。
這些,就是他段西河當初那麼爽快地要讓我做他徒弟的原因,就是他把我推給師叔大人照管的原因,就是他在崇望充滿了流言蜚語的時候袒護我的原因,就是二師兄懷冥栽贓我的原因,就是三師姐他們吵架的原因……
我體內的血液在沸騰,胸腔裏麵可以利用的空氣越來越少,快要窒息了……
身為崇望的弟子,我打破了他們的特例,身為段西河的徒弟,他卻一直想置我於死地。心髒一抽一抽的疼。
我捂著胸腔,深深地低下頭去,緩緩地合上了我的雙眸。
現在,我還能夠感受到它強有力的跳動,它是我活著的昭示,我的血液途徑於此,然後流遍全身。我甚至都能夠想象自己的心髒被挖出來的場景,肚皮被劃開,血液噴濺一地,連旁邊的大紅柱子都不能幸免。
或許那時候我還有知覺吧,還可以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看著我那尚在跳動的心髒,嗬,甚至不用別人動手了,我會用我最後的力氣把血管扯掉,親手將它摳出來,趁著我還沒有昏迷,再將它遞給師叔大人。
那個時候,希望我保持著最後的生命力,再看師叔一眼。
他的白衣千萬不要染上我的血液,他的眼神千萬不要有一丁點憐惜,我想我會忍不住,忍不住流下一滴眼淚,忍不住感動,忍不住欣喜……
周念沉,願你一直如你腰間那塊玉佩一樣,溫潤。
嗬,溫潤如玉的下一句你知道是什麼嘛,我告訴你,是情深不壽。我對你,便是情深,也注定了無法長久。
冷不丁的,段西河的一句話將我拽回了現實。
“喬染,你想好了麼?”
我撐開沉重的眼瞼,抬起頭來對著段西河綻放了一個蒼白的微笑,我聽見自己那虛弱的聲音:“好啊,我願意以心換取師叔的性命。”
不知是我看花了眼還是怎的,我竟然在段西河的眼中看到了愧疚,那般深沉的愧疚,就寫在眼睛裏麵。
沒用啦,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再對我愧疚又如何。
我又笑了,接著就感受到了那淚水劃過臉龐,由溫熱變得冰涼。我用指尖拂去眼淚,安慰他說:“我喬染當初都說了,自從您那日給我桃紅綢帶的時候,我就成為了崇望的弟子。生是崇望人,死是崇望鬼。我的整個人,我的性命,都是屬於崇望的,師尊您要拿去,盡管拿!我絕無二話!”
兩行清淚瞬間流下來,跨過了睫毛,在臉上劃出了痕跡。不一會兒,就到了嘴邊。我伸出舌頭來舔了舔,鹹鹹的,和心裏的味道差不多。
隻不過,有些心酸。
哎,以後就沒有這些感覺了吧,我不會看,也不會聽,也不能夠看到這些可愛的人。師叔師尊,七師姐知夏,三師姐裳葉,奉竹,還有那個經常找我事的二師兄。
不禁想起了十一師姐言歡當初仙逝的情景,那麼多人圍著她,竟然沒有一個人要主動去為她診治。就算是那個時候,她還在表示著自己對崇望的忠心耿耿,說著什麼天地可鑒。
那時候我覺得她可憐,如今,還是我比較可憐。
我說:“師尊,葬我的時候,或許沒有人會哭,但我想,七師姐還是會為我流淚的,三師姐還是會為我傷心的。你都不知道我當時看見十一師姐的時候,他們那些人冷漠的表情真讓我寒心。師尊,如果他們還在議論紛紛,請讓他們不要說話。還有,要讓他們為我默哀,要讓七師姐說我的緬懷詞……”
知夏一定會記得我的,一定會的。
段西河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下唇被他咬得青紫。他說:“喬染你是個好姑娘,我們崇望一定會記得你。不知你的七師姐三師姐,所有人都會為你緬懷……”
“他們不會!他們都是冷漠的人!他們隻知道說我的閑話,哪裏會關心我!”
我蹲下去抽泣一會兒,緩了緩情緒。
緬懷不緬懷的,其實都沒有什麼了,不重要,那真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師叔能夠記得我,我把心髒給他,他就會一輩子記得我了吧。
嘻嘻。
真好。
我笑起來,下一秒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