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7)(1 / 3)

柳老柱回來的時候,商成已經吃喝好,正坐在堂屋簷下的條凳上盯著院子出神。兩個年齡最的女娃一邊一個坐在他腿上,手裏各抓著半個白麵饃饃,一口一口地吃得津津有味。

柳老柱先過來和商成恭恭敬敬地合十行個禮,嘴裏訥訥地了句什麼話。商成似乎沒看見柳老柱,既沒回禮也沒話,也眼皮都沒撩一下,陰著臉直直地望著院裏的硬土。他的神情讓柳老柱有些張皇。他猜想,這肯定是和尚感覺自己被怠慢了才用這種表情對待自己。於是他更深地埋下頭,更深地彎下腰,更恭敬地施了個禮。

“……商……乃甲……”柳老柱彎著腰道,話音裏透露著他的謙卑和恭敬。

商成這才從紛繁繚亂的思緒裏驚醒過來。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柳老柱,尤其是看見跟在柳老柱身後的兩個人也朝自己合十躬腰,其中一個兩鬢都掛著白發,他更不知道怎麼做。不過他馬上就找到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他急忙把兩個娃娃放到地上,站起來把兩隻手掌在胸腹間一合微微傾身,嘴裏輕輕地念了聲阿彌陀佛。

隨著他謙遜地回禮,柳老柱和隨他過來的兩個人的神情立刻變得更加恭敬。

“商……(霍家)堡……東……”柳老柱指著兩個跟來的陌生麵孔,笨嘴拙舌地了一堆話,可商成隻能勉勉強強聽清幾個字詞,隻好一臉呆笑,把眼睛在那兩個人身上來回逡巡。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倆人顯然和柳老柱不一樣一一兩個人身上的穿戴都要比柳老柱光鮮得多。

但是兩個人一開口話,商成就禁不住微微搖頭。

他們的話同樣的是晦澀難懂的鄉音土語。

商成隻好招手把柳老柱的女兒叫過來一一就是招呼他穿衣吃飯的那個叫月兒的姑娘一一讓她來替自己翻譯。他原本想讓年齡最大的那個女孩來充當中間人,因為她的官話得最標準;可那女孩沒話臉就紅,問三遍才答一句,聲音還得就象蚊子哼哼,能把人活活急死一一聽她話還不如不聽……

借助柳月兒半清不楚的上京平原府官話,商成總算知道兩個陌生人的來路。這倆人是霍家堡上李家和張家的管事,專門過來核對驗查狼的事情。

這太簡單了!兩隻狼就撂在堂屋地上,想怎麼驗就怎麼驗。剛才商成蹲在房簷下吃菜團子喝白菜湯時,便不時有大人娃娃興高采烈地在這院落裏進進出出,對著狼和商成這個假和尚指指點點;就是現在,也還有不少人滿臉好奇地趴著院牆看熱鬧。

兩個管事蹲在堂屋裏驗看兩隻狼的時候,商成悄悄地問月兒,這倆管事憑什幺判斷這兩隻狼就是被十裏八鄉“通緝”的那兩隻?月兒嘟嘟囔囔地了一堆話,也沒解釋清楚。

驗收工作很順利,兩個管事直起腰來時都是一臉的欣慰。年歲點的李家管事也不羅嗦,馬上就從挎在肩膀上的褡褳裏拎出兩貫錢,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商成。

商成迷惑地看著用麻繩串起來的銅錢。他對古代的貨幣製度幾乎一無所知,隻是從書本上了解到,“貫”是銅錢的特別計算單位,一貫就是一千枚銅錢,也稱“緡”。可這兩貫銅錢是怎麼一回事?他記得高三的老丈人幾兄弟就是貪圖這兩隻狼的賞錢,才臨時起心進山打狼的——可賞錢是一貫五啊,怎麼一夜之間賞錢就變成兩貫了?又或者,他還要給倆管事找補零錢?

月兒在旁邊牽牽他的衣袖,聲告訴他,多出來的五百文,是他們兩家特地給他的“歌央”。

“歌央”?商成皺起眉頭苦苦思索“歌央”是什麼意思,半才明白過來,是“供養”而不是“歌央”。供養啊……難不成他還真的要去做和尚?

因為語言不通話不到一起,兩個管事連水也沒喝一口,放下錢胡亂客套幾句就走了。一直在旁邊陪著的柳老柱這才把那個愛臉紅的女孩子喊到一邊去話。

商成剛剛才知道,五個女娃娃裏隻有柳月兒是柳老柱的閨女。月兒的娘生下她之後,身子就一直好一時歹一時,捱捱磨磨地守到月兒十歲,終於撒手人寰。也正因為母親身體不好,月兒自就磨練得門裏門外的事情都能幹,母親去世後更是成了柳老柱的好幫手,裏裏外外地操持這個窮家。另外四個女孩大丫二丫招弟四丫,都是這條街上一戶姓霍人家的女兒,因為她們的爹在霍家戶族裏排行十七,月兒便稱呼她們的爹娘作十七叔和十七嬸。從月兒那裏,商成還知道柳老柱和霍十七兩個人的淵源極深,關係極好;至於好到什麼程度,按商成的理解,就是“柳老柱和霍十七是合穿一條褲子的兄弟”。今晚間柳老柱要在家裏答謝自己的救命恩人,已經邀請了在衙門裏當書辦的霍十七作陪,傍晚時霍十七在衙門裏下了差就會直接過來。霍家的四個丫頭在這裏就是等著吃晚上那頓飯。她們的娘原本也要一起過來,臨時有點事耽擱了,不過晚飯前一定會過來一一月兒雖然能幹,做待客的吃喝飯食總是差點火候,所以十七嬸才是今晚飯的大師傅。

商成在心裏默默地思索消化這些雜亂無章的消息,手裏卻捏了一枚銅錢細細地審視。銅錢上的字跡清晰可辨,“東元通寶”,可這年號“東元”卻毫無頭緒。他在銅錢裏翻了幾下,又看見一枚錢上的文字是“紀盛通寶”,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他擺弄著銅錢,嘴裏問道:“你十七叔不是在衙門裏當差麼?怎麼還霍家敗落了?”

月兒和霍家老二坐在一起,手裏拿著針線正在縫補柳老柱那件被狼撕破的夾襖,聽他這樣問,就:“十七叔隻是個縣衙的書辦……”即使用了“隻是個書辦”,她旁邊的二丫還是抿著嘴,臉上浮現出一種矜持的笑容,並且用眼角餘光偷偷地地打量商成的表情。

書辦是個什麼職務?商成很有些好奇。但是這個問題對月兒和二丫來顯然太高深了,她們連帶比劃,商成也沒明白“縣衙書辦”到底管著多大的事情。他隻能依照自己的經驗來判斷。看來衙門裏的書辦大致就是政府機關裏的平常辦事職員,既無權又無勢。商成想著,又問道:“你十七叔怎麼進衙門做事的?”對於這一點,他很好奇。他想,既然霍十七既然能進政府機關……進縣衙當書辦,不定自己也能走這條路,這樣既能有份固定的工作,還能有份可靠的收入,也能更快地了解周圍的環境,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憑借這個身份把自己不可告人的來路隱藏起來。而且報考政府公務員……衙門的書辦對他來不會是件太艱難的事情一一他識字,還能寫幾手漂亮的毛筆字,這是他最大的優勢。至於他現在冒頂的和尚身份嘛,難道律法還能禁止僧侶還俗?最重要的是,他能借著這個機會接觸一些東西,也許能幫他脫離這個“夢境”。至於什麼東西能對他有所幫助,他也不清楚,隻能走一步看一步。